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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三军用命

将近戌时,钦宗御驾到达宣德门城楼。守城的将士早就知道皇帝陛下要来探望他们了,个个抻着脖子等。他们耳朵里听着百姓们呼喊着的万岁声由远及近,又看到明黄色的华盖慢慢抵达,登时也激动得参拜起来,将士们以雄壮的声音一起大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德门高大宏伟,钦宗由我和太监扶着,一步步往上走,他所走的每一阶台阶外侧,都有一位单膝跪地的持戟武士守护。武士高大俊朗、兵器寒光闪闪,再配上楼台上高高飘扬的“宋”字战旗。乌云压境,仍不改英雄本色,此情此景,神圣肃穆。

跟随宋钦宗出宫的宰执、百官,以及召集来的三军将士,排列在城楼之前,等待钦宗。而外围,全城百万百姓都注视着这里,想知道他们的青年天子如何带领他们走出死局。

钦宗在城楼前站定,手扶护栏向下眺望,东京臣民呼啦啦伏地跪拜。李纲手持圣旨,厉声道,“上战意已定。敢有异议者,斩!”

守城将士听得此言,再次山呼万岁,声势震动天地。

宋人文为尊,李纲虽然脾气很差,但文才却是一流,他与吴敏立即草拟向金国宣战的圣旨,写完后当场令宣德门阁门官大声宣读。内容都是讲金人犯境、欲危社稷,朝廷决策固守、各令勉励。阁门官每读一句,守城将士便高呼一声——“诺!”圣旨宣完,不要说阁门官本人,不少应答将士的嗓子竟也喊哑了。

李纲是品行高洁的士大夫,但同时他并非不食人间烟火。指挥军队赴死,精神食粮要给,物质食粮也要给。他宣读完宣战圣旨后,再次宣布,朝廷已经决定,官方将出银一百万两,绢一百万匹,钱一百万贯,文官自朝请大夫以下,武臣自武功大夫以下,共三千道诰宣贴为奖赏,激励抗敌有功之士!

城楼上下的将士,听得官家如此圣明,情绪无不激昂,再次欢呼起来。

将士们已经欢呼多声,但宋钦宗仍然手扶护栏,默默注视着众将士,一动也不动。我心底奇怪,上前扶了一把钦宗,发觉他竟已半身瘫软,我赶紧附耳到钦宗唇边,只听他低声说,“九哥,如此多莽夫,如有一人意欲行刺,朕当如何!李纲心底可有朕乎?”

我心头即凉且惊,凉的是,本以为他已然鼓起勇气,谁知这一次巡视下来,他反到多了一样怕的东西——他怕自己的士兵刺杀他!惊的是,我还在感慨民众军士的勇气和忠诚,而钦宗所想的,却是这些人有可能谋反。天地良心,如此心胸却手握天下权柄,怎能不让人心惊。我本想悄悄说:李相公为社稷已鞠躬尽瘁,皇兄莫要疑他,但话到嘴边,又开始瞻前顾后。毕竟,我在钦宗面前一直表现得兄友弟恭,好像时时刻刻以他为重。如果此时不和他站在同一个立场上,恐怕钦宗也不再信我了。于是,我想了想,在钦宗耳边低声道,“弟始终在皇兄身旁,贼兵刃出手,先入弟身,皇兄勿忧。”

宋钦宗虽然才华不如徽宗,但也是个艺术家,艺术家往往心思细腻,最容易被感动,他俨然是被我的话感动了,拽住我的手,使劲握了握,大概觉得事已如此,不如做的更彻底些,于是由我扶着,走到士兵队列中去。

兵士们见到官家竟然走到他们中间,惊喜万分,一张张年轻的脸孔都亮堂起来。

钦宗虽然刚做皇帝没几天,但却是将近五十个兄弟姐妹中的大哥,所以,他对与下位者拉近距离这种事十分熟悉。

只听他问,“你们娶妻了吗?”

有的人答,“娶了”,有人答,“没娶。”

钦宗便对答娶的士兵说,“妻子儿女都在京城吧,护国,就是护家。”然后,他对答没娶的士兵说,“打赢这场保卫战,你就有钱娶媳妇了。”二句话便使得士兵们在傻笑间更加坚定信念。

钦宗过去与其他的兄弟姐妹交流,常常谈论诗词歌赋,而我不擅长这些,所以他跟我寒暄,只说酒食这两个话题。大概他觉得这些士兵肯定会更像我,于是问道,“你们每天吃几顿饭?几时吃?”

一个士兵嘿嘿笑道,“二顿饭,戌时吃。”

钦宗当即皱起眉,说,“那你们怎么还没吃呢?是因为朕来你们便不吃了吗?”

阁门官立即道,“饭已经准备好了,餐饮伙食末将万万不敢放松。”

钦宗点了点同样,“朕的饭也准备好了,不如我们一起吃吧。”

说完,他便命太监传上自己的御膳,见自己的御膳与将士的饮食相差太多,又强令互换饮食,让将士们吃御膳,自己吃守城官兵的粗茶淡饭。

钦宗虽然是个皇帝,但似乎极会拉拢人心,他每说一句拉家常的话,簇拥在他身边的将士便多一成人哭泣,等到他与将士们互换饭食,整个宣德门内外,无人不感泣流涕。将士们已被钦宗折服,三军用命,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这一天,正是靖康元年正月初四。靖康,是大宋乃至华夏历史的耻辱之年,但是,同样有忠贞之士奋起退敌。千秋史册,万方黎民,将永远铭记这君君臣臣的功罪荣辱。

东京保卫战,在数日之后,就要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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