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王家院里尤为热闹。这个家鲜少在一起团聚,是因为家主身为将军,常年征战四方,而家眷又颇多。以前倒还随军带着夫人前行,后来孩子越来越多,江将军顾及不过来,便将屋子搬到了京城的一座宅子里。
说到王家的这个宅子,便要详细说说它的由来。话说当年将军战功显赫,被皇帝赐了座在京城偏北的一座宅子,那宅子虽大,但已荒废了很久,听说还是百年前一位公主的府邸。将军是个粗人,自然不会计较这事儿,于是举家迁到了京城,全给搬了进去。
这一进去就出了个怪事。
这将军的四女儿痴傻多年,没想一住进公主府,便在一晚之间清醒了过来。对人会笑,还会说话,那声音清脆好听极了。
全家人自然是很高兴,还说是公主显灵,保佑了痴女。夫人更是乐得抱着痴女睡了一觉。一大早,这痴女就自个儿起来穿衣服,做事一点都不含糊了。
王夫人被侍女伺候更衣之后,走到女儿面前看了又看。虽然这女儿是从她肚里出来的,但又多了份陌生。以往看着女儿虽然痴傻,总归有点心灵相通的感觉。可如今呢,她就在眼前,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一下子生份了好多。
“饿不饿?”王夫人靠近她。
“恩,还好。”她的回答生涩且无表情。有一瞬间,周围的人包括王夫人,似乎都看出了她眼中的一丝忧伤——那是小姐家从未有过的神情。
“女儿,你究竟是怎么了?”王夫人走过去拥住女儿,她是个女人,面对这一切的变化,说她不害怕那是假的。为什么才刚来这个宅子就在她的女儿身上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数。怀里的人儿不再会用那种单纯的眼神望着自己,不再叫自己娘亲。她的忧伤又是哪里来的?
锦瑟不回她,提着襦裙的裙摆迅速朝屋外走去。锦瑟的这个动作就是在那么一瞬间完成,显然是让王夫人措手不及,等她回神的时候,才记得自己要追过去。
锦瑟小姐的行为着实奇怪,这让府里开始人心惶惶起来。这宅子邪门自是不用说,怪的是王老爷竟然一点反应也没。王夫人在那次追到锦瑟的时候就说过:这人不是我女儿。
丫鬟们跟着王夫人在后院找到了王小姐,她像一株小草,站在一棵树旁,头上绿色的彩带随风飘舞,多了份落寞。
“你是在寻找什么吗?”王夫人走近锦瑟,在离她几步的地方又停了下来。王夫人在出嫁之前就被称为王南才女,睿智的她自然知道这时是不能强行去问个结果的。
锦瑟依旧没有转过头,她慢慢蹲下,用手捧着脸,背开始抖动起来——她哭了。
“你之前有着多少的怨恨,那都过去了,不是吗?斯人已逝。”王夫人知道这座宅子的故事,在搬进来之前王老爷就曾对她说过。
“一段情,一段话,都会随着时间远去,你认为你还沉浸在其中,其实你早就超脱开了,只要你释怀。”
“我忘不了他……”锦瑟终于开了口。
这让站在旁边的一群人惊愕的发出了大同小异的声音。阴风阵阵,让当时的环境开始变得诡异起来。王夫人离得最近,她全身像是长出了一些皮毛,紧紧的束缚住了她,一时间缠得她喘不过气……
“这个院子曾经是我和他一起待过的地方,我亲眼看到他在火里丧生,直到最后连看都没看我一眼。”王四边说边扶着树,按着树的纹路,手指轻抚上去,“我知道他最喜欢这颗树,这还是我俩一起种的。如今树长大了,人却没了。呵呵……”
“女儿,你还好吗?”王夫人强迫自己,让自己最快的镇定下来。这件事发生的太突然,后面还有一大堆人站着,她是定不能自乱阵脚的。于是她走近锦瑟,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就在这时,锦瑟猛的回头,用那双幽怨的眼神望着她:“还我丈夫,你还我丈夫!”说完,便晕了过去。
锦瑟晕倒在了王夫人的怀里,而王夫人却也狠狠的载倒在了地上。这一吓,恐怕是心里承受能力再强的人也扛不住,何况还是她一个弱女子。于是乎,王夫人在房中昏迷了数天,等她清醒之际,发现一切又不同了。
十几年后,阳光明媚,京城又是一派风景。大街小巷热闹非凡。
同福客栈内,两位小哥在那边喝着小酒,一位挑着菜,一位哼着歌:“王家四女,公主上身,人说鬼话,鬼动真情。”
“公主当时定是有什么话想对我娘说,别把公主想坏了!”那位挑菜的公子看到对面人这么唱,立马就不乐意了。他用筷子直接做了个“戳”的姿势,将眉毛挤成八字样,生气的说。
“公子,有必要么?人家公主当年可是将你娘吓得躺了大半月,你还替她说话,你这算哪门子女儿?”唱歌的公子依旧笑嘻嘻,他同样用筷子挡去了对面人的意图,忙说,“难道说你现在还是公主附身才为她说好话?啊?哈哈。”
“哼,你还这般取笑我,看我怎么欺负你!”乔装成男子的锦瑟终于露出本色,面目狰狞的向对面的乔阳伸出了魔爪,“你还我驸马,还我驸马!唔……”
“我的小姑奶奶,你这般说话是想引来注意么?”锦瑟说得正起劲,却被乔阳赶忙捂住了嘴。她就是这样,一高兴就忘乎所以,特意乔装出来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躲过其他人的视线出来玩一会儿。
说起来,自从锦瑟那一年被公主附了身之后,她爹娘就再也没让她出来过。不是不心疼女儿,而是太心疼,怕女儿出去听了什么非议,所以将锦瑟关在了西苑整整十年,直到最近几年才让她在整个府邸走动。乔阳呢,身为管家的儿子,每日都陪在王四身边,年复一年,也渐渐成为了好朋友。
这不,锦瑟如今长大了,已不再像当年那般听话的好姑娘了,最近几日频频缠着乔阳,偏要闹着出来不可。乔阳没法,从自己房里拿了套男装递到了王四手上。
“乔阳哥,我知道了,我不说了。”锦瑟发现了异状,情绪也渐渐压了下来。乔阳松了手,两人坐回了原地。
傍晚,两人按原路返回家中,乔阳忽然停住了脚步,拉住了王四。
“怎么?”王四回头问他。
乔阳抿嘴望着她,然后说:“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在惦记那位公主生前的事,今天趁着你能出来,就带你去她生前最后待过的地方,可好?”这是他想了很久的事,所以这次说出来决不是意气用事。王锦瑟常年在家,见不了外面的世面。如今带她出来玩了大半天,她似乎也没太高兴,那忧郁的眼神愈来愈明显,所以知她莫若乔阳,带她去公主的故居,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不去,跟我又没什么干系。”锦瑟撇过脸去,她越想掩饰的愁容,就越容易展现在乔阳面前。
乔阳拍着她的肩膀,想试图收回自己刚才的话,可没想,锦瑟吸了吸鼻子,对着乔阳说:“带我去吧,我想去看看她待过的地方。”她牵着乔阳的衣角,勉强的对他笑了笑,然后低下头就再也没抬起来过。
乔阳叹了口气:“如果我说,有时候我真认为你就是那位公主,你会不会骂死我?”
得不到回应,乔阳便抬脚朝前面走去,衣角没有了重量,因为后面的人怕被周围的人看到说闲话,所以他也没说什么。
乔阳领着王四来到了城东的一座老宅,同样的,这座宅子建于百年前,却不比王府。王府府邸虽说荒废多年,但毕竟是一代公主住过的地方,她的阴魂不散,几代皇帝自然是免不了吩咐下人去维护翻修。
而这间老宅,只不过是公主最后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地方。
“听民间流传,这位公主当年是郁郁寡欢死去的。”趁着阳光还能射进来,乔阳壮着胆子开了这间宅子的门,房梁上瞬间散落下不少灰尘,呛得乔阳猛咳。
锦瑟扯下眼前的蜘蛛网,也是狠狠的咳了一下。
“这屋子应该是从她之后再也没人住过,唉,多好的房子啊,多少都有点浪费。”乔阳往前走了几步,打量着这间外表陈旧,其实却是修筑的很好的房子。
“这间屋子其实是公主从小待过的屋子。”锦瑟朝内堂走去,嘴里念叨着,“她是十岁之后才被皇上接进宫。”
“为什么?”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锦瑟一进这屋子又变成另一个人,但乔阳还是忍不住的问了句。
锦瑟不说话,快步从内堂桌旁的底下的土堆里捡起了一个娃娃,轻轻拍走上面的灰尘,像是捡到了丢失已久的宝贝一样,眼里又含满了泪。
“乔阳,你一定不知道,这位公主其实是当年出了名的丑女。只是这段内容被当年的史官抹了去,所以她的蛮狠无理,刁专任性就变得那么的不可理喻了。”锦瑟用手帕将娃娃擦拭干净,转身看到乔阳一脸震惊的样子,将娃娃递给了他。
乔阳实在是吃惊到不行,他以为几十年前的那件事又再次发生在了小姐身上。只是当他接过娃娃,便多少明白了一点。这个娃娃和一般的娃娃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她的脸上有一块疤,将原本美丽的面容遮去,让她的表情看上去莫名的忧伤起来。
“这就是公主当时的样子吗?”乔阳不自觉的问出,当时他就后悔了。连他都不知道,小姐又怎会知道。
“不知道,或许吧。这些年我是一直在通过多种途径了解她的。所以你不要惊讶,我这次并没有被她附身,我只是对她好奇而已。”锦瑟莞尔一笑,那股阴森的感觉瞬间被一抹阳光冲淡,现场的气氛也好了很多。
乔阳乐呵呵的耸了耸肩,放下了手中的娃娃,跟着锦瑟朝院子走去。
这间屋子虽然残破了些,但院子却出奇的保留了它最初的模样,映入乔阳眼帘的是一个被打理的很仔细的院子。
“这院子好生奇怪,难道有人在这里居住?”锦瑟要比乔阳更好奇,她率先走到了院子中间,四面打量起来,“有人吗?有人在吗?”
乔阳拉住她,觉得事情太过诡异,不想让她动作太大。
“我没事,住在这里的人定不是鬼怪,我想可能是公主的旧人住在这里。”锦瑟思踱了一般,然后支身跑进院子右侧,“呀!”是她的惊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