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天没有跟兰蔻主动联系了，自打那晚的事发生后，我对她，再提不起任何主动意识的性趣。表面上，和易老大、杨丽娜还像平常一样相处着，不过那种随性的开朗和友善已经不复存在了。我对所有的人，几乎都采用了那种刻意的礼貌以保持适当距离的态度，除了杜小戒，这个单纯得像孩子似的姑娘。相对于那些外表斯文，背地里见不得光彩的人来说，杜小戒这种满嘴豪放语言，却一尘不染的姑娘，是那么的令人赏心悦目。
人们的国庆长假结束，我们的旺季也就暂告一个段落。我也终于迎来了完全属于自己的十天长假。作为资深驴友，刚来这个城市，我便加入一个当地的驴友俱乐部。我花了四天的时间和他们在临近的郊区做了个自驾游。
这几天，兰蔻没少给我来电话。听的出来，她对我独自出游没有带上她深感失望，但我心里竟没有感到多少愧疚。一个人漂惯了，还真没带固定玩伴的习惯。再说，旅游这事，我觉得必须是同能让你感到放松的人一起去。而自打上次撞见她和易老大后，每次面对她，我心里都会有种说不出的压抑。尽管我尽量掩饰，但时常还是会让她察觉出点什么。我甚至会考虑，是不是该终止我们之间的关系了。这种不明不白，灰不灰绿不绿的关系，相信没有多少男人愿意接受。停好车，我背着我的家什吹着口哨往家走去。到大门外，我站住了脚。路灯里，兰蔻正坐在大门外的台阶上，穿着一件宽松的高领毛衣，下身一条牛仔裤，头发梳了个高髻。大概觉得冷，她正抱着胳膊缩成一团。这一副装扮很漂亮，但给人的感觉居然有点萧索。看到我，她迅速站了起来，伸开双臂迎向我，口里囔囔着：“总算回来了，想死我了！”有那么想我吗？我在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貌似你不缺伴的吧？腹诽归腹诽，我还是笑着搂住了她。善待我上过的妞，是我一贯的原则。
回到家里，我放下背包，正要脱外套，兰蔻突然从后边抱住了我，脸紧紧贴在我的背上。这感觉挺好。我停下了脱外套的动作，握住了她交叉在我肚子上的手。她的手很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外边冻太久的缘故。“怎么在外边冻着呢？”我问。
“我想你。”她的声音居然带着哭腔。我这人最怕女人的眼泪。我松开她的手，转过身看着她。她把脑袋埋在我怀里，不肯抬头。“怎么了？”我伸手支起他的下巴。一颗晶莹的泪珠正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滑。我轻轻为她擦去了泪。
“姜林，你是不是不想理我了？”她可怜兮兮地望着我。我看着她，沉默了一会。笑了：“傻女人，胡说什么？”我承认我是口是心非。但有时候现实逼得我们不得不撒一些善意的谎言。
“我感觉的到。两颗心渐渐离远的时候，就会越来越触摸不到对方的想法，甚至连人，都很难见到。”她的眼泪又流了出来，有泛滥的趋势。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了。我会泡妞，但我还没怎么哄过女人。见我沉默，她眼珠一动不动地望着我，低声说道，“中秋那天，我看到你了……”
啊？我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大脑处于真空状态。这女人，叫我怎么说好呢？你居然看到了？你居然知道了？我的震惊就好象是我偷情被人发现了。
“我以为，你不会介意，我也不会介意。但是我睡不着，就跑来找你。当你把我推进洗手间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介意了，所以那天我决定回家睡。可是我心里突然特难过……”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只是干巴巴地帮她擦着眼泪。本来我是不太难过的，但她这么一说，我就难过起来。
我们相拥着，坐在阳台上看着夜空。
带着草木芬芳的夜风吹过来，视野里，黑漆漆的影子在风中摇曳，隐约的山峦曲线蜿蜒在天际，一些不知名的昆虫在低声吟唱。高速上偶尔呼啸而过的车声，像是在给我们传送着人烟的气息。兰蔻的眼神向黑暗中延伸着，带着种肆意的奔驰意境，她的思绪，已经像只脱缰的野马，开始在这夜色里驰骋。
我听到她在用一种梦呓似的声调说话：“小时候，姥姥总会抱着我看星星，边看边说：咱家老姑娘将来肯定会有出息，又聪明又漂亮。”
“小时候，父母出门打工，我是在姥姥身边长大的。姥姥不识字，为了让我好好学习，就也跟着我一起学写字。曾经，我每天下课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搬个小马扎，在炕头上一笔一划教她写字。每当她学会一个字，我那个自豪啊！感觉自己就像个小老师。那时候，我的梦想就是，长大后要做一名老师。除了写字，我还教她唱歌，跳舞。那段时光，可真快乐啊。一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她那认真的样子。”
兰蔻的神情带着梦幻般的痴醉，显然回忆这些，令她幸福。
“所以，我小时候的成绩是很好的。不大相信吧？”她的调皮地冲我耸了耸眉毛。
我笑了起来。想象着一个小小的孩子，有模有样地教老人读书认字。那样的光景，该有多幸福。
“我几乎都忘了我的父母了，每年春节他们回来的时候，我才会猛然想起，我还有父母的。但是他们过完年，又走了。”
兰蔻的表情开始变得有点迷惑，或是一种失落的表现。她是个不太会掩藏心事的女孩。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小学毕业，父母终于在家里安定了下来。我考上了市里的重点中学，为了方便学习，我们把家搬到了我学校附近。姥姥和大舅一家住在老房子里，我只在周末有空的时候跑去看她，骑车，要二十几分钟呢。慢慢的，父母就不怎么支持我去看她了，怕耽误我学习。为这，我跟他们闹的不太开心。平时都不怎么搭理他们。初二时，姥姥去世了。我记得那个礼拜一，父母就接到了家里来的电话，他们自己匆匆去了，却没告诉我。直到周末，才带着我回去。我到时，姥姥已经准备下葬了。我当时都傻了，就好象我整个世界的快乐与光明都离我而去。那个最疼我的人就躺在那，一动不动，再也不会笑眯眯地看着我说，“老姑娘，又长高了，真俊。”当时，大舅拉着我的手说，姥姥临终前一直在叫我的小名，蔻蔻，蔻蔻……
我哭了很多天，不吃不喝。我不能原谅我的父母，他们连姥姥的最后一面都没让我见上。他们很自私，自私的就想让我读好书，将来有个好前途，能让他们享上福。却没想过，在我心里，姥姥有多重要。我真的不能原谅他们。
不记得过了几天，因为我不肯去上学，陆军跑来看我。那时候是开春，很冷，他穿着厚厚的军大衣，怀里揣着一叠笔记本。他怕我落下功课。虽然我们很爱旷课，捣蛋，但我们的学习一直没落下过。
我一直不说话，就听他在那里安慰我。我问他，是不是我父母叫他来的。他说不是。我并不太信。然后，我问他身上带钱了没。他问我要多少，要做什么。我坚持不说。他就让我等着。一会，他又跑了回来。“这是我的压岁钱，一直存着呢。”他掏出了一叠票子。我数了下，有一千多。我全拿了过来。
第二天，我揣着钱坐上了南下的车。因为儿时的记忆有这个城市，几经辗转，就来到了这里……
兰蔻停了下来，深深吸了口气：“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我的真名叫李丹蕾。我的姥姥姓兰。到了这里，我才改的名。”
我抱紧了她，她很安静地趴在我怀里，默默地流着泪。我轻轻拍着她的背，这种时候，原本一贯善言的我，只能沉默。这是她第一次在我跟前哭，也是最后一次。
“姜林，你知道吗？你的眼神很像姥姥，尤其在看我的时候。”兰蔻的声音很低沉。
“从第一天看到你，我就想跟你亲近。”兰蔻把脸埋在我怀里，深深吸了口气，“可是我知道，迟早有一天你会消失在我的世界。”
我抱着她，凉飕飕的风，夹杂着感伤，吹拂着我们。每个人都多少会有些感伤的记忆，在特定的时刻，那些记忆就会像旧日电影一样重放在我们眼前。让我们永远记得，我们来自哪里，因何而来。
她告诉我，当她流落街头，身无分文的时候，遇到了易老大。他就像太阳一样让她在那个寒冷的春天感到了温暖。他们的故事不用再多说了，人和人的相遇，有时候真应了老天的安排，不是早一步也不是晚一步，就是在那样的时候，是那个人。
那天她哭了很久，最后止住眼泪跟我告别。临出门前，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姜林，易杨是个好人。真的。对不起。”我看着她的背影，挺得很直，带着股一往无前的倔强，渐渐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从那以后，我再没见过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