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处在一种明明彼此了解，却又刻意回避的境地中。应该说今天一早他来找我时，我们就已经各怀鬼胎。而他刚才那一通对过往的回忆和剖析，只是一种铺垫。——在讲述某些难以启齿的事情之前的情绪酝酿。
我们在回避着彼此的眼神。他蹲着，低头看着脚底，我的眼睛，却望向夜空的虚无处。我们的视线所至，就好象那里真的有什么值得我们探究的东西似的。
最后，他先开口了，用的是一种很平静的语调：“兰蔻走了。”
这几个字一下打破了我近日以来刻意伪装的冷漠。我以为，这姑娘至少是选择了适合她的那块肉。没想到，她会离开。我的呼吸有那么一下的停顿，应该是说我屏住了气息，在那一瞬，我的大脑在分析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她跟了我八年。”换作往日，他要这么跟我说的话，我绝对会直接给他一拳。这是明目张胆的挑衅和嘲讽！但他的表情告诉我他很痛苦，无比的痛苦。他抱着脑袋蹲在车旁，凉飕飕的夜风夹着寒气，还有股尿骚味。我将外套领子立了立，挡住了鼻子。
“小姜，是不是特鄙视我？我其实就是一个禽兽。这辈子毁了多少女人了……”
“彼此。”
他抬起了眼，惊讶地看着我。
我又说了一遍。“彼此。我们都是禽兽。”
话说完，我心情突然就大好起来。我说的是实话。易老大，确实是个禽兽，相对于他这个坦率得无须遮掩的禽兽，我倒更显得卑劣些。
“八年前，她还只是个孩子，一个负气离家出走的孩子。一尘不染，纯真无暇……”
让我们一起回顾下八年前的事吧。
2001年春，一个满脸稚气的小姑娘闲晃在这个刚刚发展起来的南方小城里。繁华的街道，喧嚣的车马，几乎迷了她的眼。站在闹哄哄又陌生的人群里，她忽然就觉得那么的不安。这个姑娘就是离家出走的李丹蕾，即兰蔻。
十六岁，正是懵懂的年纪。高挑漂亮的她站在大街上，早吸引了一片各色的目光。那一刻，一股从心里悄悄渗出的恐慌牢牢包围了她。这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第一次隐隐意识到自己冲动带来的后果。她躲进人流里，很快找了家旅馆住下。
日子，是逐渐变得狼狈的。十六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找不着工作。而兜里的钱一分分在减少。当兜里仅剩下最后十块钱，只够交一天的住宿费时，她彻底慌了。旅店老板那探究的脸，和周围人们不善的眼神，都令她紧张。那时候，她还小，不知道这世上还有非阳光职业。很久以后，她才醒悟过来为什么人们那么看她，他们，都把她当成了外来卖笑的女郎！
最后一分钱也花尽了，她苦涩地站在旅馆总台，犹豫着要不要求老板收留她几天，但是，老板那张不怀好意的脸，终究令她害怕得转过了身。
茫然走在大街上，饥饿侵袭着她。她开始想家，想那个最疼爱她的姥姥。可是，她连打电话的钱都没有了！很多店面都放着高音喇叭招工，可是他们都不要她！没人敢用童工。大街小巷，她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太大的店面她根本不敢再上前，一个身份证都没有的外地人，很少人敢用的。
前边，一家影楼贴着大大的招聘广告。她看了一遍又一遍，全是年龄的限制。她有点绝望地望着店面发呆。橱窗里贴着漂亮的照片，上边的人笑得都那么开心，还有橱窗后的人们，那忙碌的身影多让人羡慕啊。饥饿和疲累，令她实在没力气再往前走。于是，在影楼外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双眼无神地望着街上人来人往。那些和她年龄相仿的孩子们，都背着书包迈着欢快的步伐走着。眼泪，就这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开始后悔了，后悔自己的冲动，后悔一点信息都没有留下，就算家人要找，也找不着她！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哭得昏天黑地的她突然发现一双裎亮的皮鞋出现在眼前。她抬起了头，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正探究地望着她：“小姑娘，你怎么了？”
眼前的男人弯下腰，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温和。她“哇”的一声哭得更凶了。
“别哭，告诉叔叔，你怎么了？看叔叔能不能帮你？”男人蹲下了身子，一脸关切。
“我……想回家！”她抽泣着，眼泪不停地淌着，“我想爸爸妈妈……”
男人正是易杨，那个小影楼，是他和王小丽结婚时，女方家送的嫁妆。
那个晚上，他领着抽泣的她去了家饭馆。在她的狼吞虎咽中，终于弄清了来龙去脉，原来，这是个离家出走的孩子。
第二天，他把她送上了回家的车。临走前，给她留了张名片，告诉她以后有想不开的事就给他打电话，千万不要再轻易冲动。
事情，原本到此就该了结。事是一件好事。——心怀善念的易杨同学帮助了一位离家出走的孩子。其实当年的易杨，确实没现在这么猥琐。
兰蔻再次来到这里，是几个月后的事了。这一次，不是离家出走。这世上的事，还真应了好事成双、祸不单行这句话。在她回家后不久，父母遭遇了一场车祸，父亲当场丧生，母亲高位截瘫。当时，她第一时间想到了好心的叔叔——易杨。而易杨确实也不错，不但接济了她，还特意跑去探望。
于是，在家侍奉母亲几个月后的兰蔻，最终选择了辍学出门打工。她投奔了她心目中的好心叔叔。
这一刻，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看的一部动画片，《长腿叔叔》。我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一开始，应该就是那么纯净而美好的。至于后来怎么发展到今天的程度，我是不想再多探究了。生活，总有它的道理。遭遇和别离，也自有它们的定数。
“在你出现后，我本应放手的。但是我实在克制不住心里那份强烈的爱意。我很自私，对不对？”他歪过脸看着我。
我没有回答他。此时，易老大已经和我并肩靠在了车身上。我们在抽烟。空气中隐隐的尿骚味混杂在烟里，凉飕飕的风直往脖子里灌。我想，两个二逼的男人在这鬼天气鬼地方聊着狗血的事。——爱？易杨他爱兰蔻？一个大叔爱上了花一样的小姑娘？这剧情是有点狗血。在他把这个爱字说出口后，我觉得我只能保持沉默了。爱为何物？至少到那天，我还没有真正体验它的滋味。
那天，我们在那散发着尿骚味的鬼地方冻了很久。聊女人，聊人生，聊摄影。人们说，能令两个男人无话不说的最有效途径就是，让他们共同拥有一个女人。曾经对这话，我特不屑。但，那次后，我相信了。再没有什么，能令我们敢如此坦诚布公地进行长谈了。他聊他的爱情，我也毫无羞愧地告诉他我没有爱过。
不过，我倒相信易杨的那份爱意是真挚而深沉的。因为，后来，他的一些举动印证了这一切。那之后，原本猥琐得令我不齿的易老大，在我心目中的形象翻天覆地地变了。我倒是开始佩服他起来。——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在故事发展中，我会慢慢叙述出来。
“如果将来，你要娶一位姑娘，一定要慎重。外表和金钱，真的一点也不重要。我想你懂我的意思。”这是那天他最后跟我说的一句话。这话倒说的挺实在。外表和金钱，这玩意怎么说呢，似乎只是泡妞必备。至于重要不重要，大家心里自有数。而关于将来，我会否娶个媳妇，这还真不好说呢。总之，我相信，我不会过成他这样。
至此，我和易老板成了一种更近似兄弟的朋友。当然，面上我们依然是老板和下属。不得不说，他用人，还是有一手的。这也是我会在这个城市停留这么久的原因之一了。
禽兽和禽兽，总是比较容易勾通的。
那天回到家，我再一次在脑海里把有关兰蔻的点点滴滴重温了一遍。她那霸气侧漏的言行，她那美若鲜花的笑，和她那一次流泪。其实，凭良心来说，她确实是一位好姑娘。只可惜，这位好姑娘，和众多姑娘一样，被我那所谓靠谱的外表所蒙蔽，选择投入我的怀抱，而放弃了本该拥有的快乐。或者说，是生活蒙蔽了她们的眼睛，让她们迷失在五彩斑斓的诱惑里。好吧，不管怎样，我希望她从此能幸福。
关于我到这里的第一段艳遇，到此，彻底收尾。对于禽兽来说，这世上的快乐，抛弃一个，总会有另外的一大片在等待着我们。就像人们常说的，放弃一棵树，前边是一整片的森林在迎接我们。是的，身为在花海中游历多年的我，很快就放下了过去，并迎来了更加美艳的生活。
正应了那个女人的话——你不会后悔的。
真的，至少到写文的今天，我没有感到过后悔。感谢生活，让我遭遇了李玉，感谢她，让我来到了这里。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