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珏?”
在森林里寻找喜鹊时,白珏正聚精会神地观察每棵树上的鸟窝,忽然听得一声唤。
她一怔,翩然飘落地面,发现前面有顶无人抬的轿子缓缓飘来,四周垂着竹帘,听见这个发自轿内的声音。
轿子突兀地停在她面前,从里面发出了一阵苍老的咳嗽声,令人听来战栗,好似奄奄一息的烛焰。
咳声过后,轿里的人声音颤颤的问:“白珏,果真是你!”
“你是谁?”她话刚说完,一股暗器从轿子里激射而出!她翻身跃过,又是一阵狂风暴雨的暗器,她挥臂掀起一道狂风,将暗器扫开。
轿子里发出一声涩喝,一条人影破轿而出,朝她直扑而来,她跃起双足往后直退,那人也步步逼近,对视间,一双诡谲的眼在月光下幽幽泛光。
“哐当”一声,一台琴轰然砸过来,她见势不妙,伸手生生抵住这琴,冷道:“原来是你!”
裂帛盯着白珏,微微冷笑,终于退了出去。轿子里还有人在重重咳嗽,她顿了下,冷幽幽地道:“师傅,多年不见,看来你是抱恙在身了……”
轿子终于伸出一只干枯瘦黑的手,将帘幕撩开,露出一张同样干枯瘦黑的眼。铜面人看着她,僵硬一笑,然后狠决的目光望着另一侧的裂帛。铜面人落入裂帛手中,只怕比当年落在自己的手中还要惨痛数倍。
“白珏,三年不见,你的功夫居然不见长进呀……”裂帛微微笑了笑,神情显得很放松。
白珏淡道:“不牢你挂心。裂帛,无事不登三宝殿,有话直说。”
裂帛顿时收敛了笑意逼视她,“碎骨笛呢?”裂帛不笑时,两颊鼻尖处突然溢出了皱纹,带着威凛的气息。
白珏发出讥笑:“当年答应我做三件事,却连第一件都没办到,还想跟我谈碎骨笛?”
裂帛道:“唐无波,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他突然全无征兆地猝然狙击,抓住琴弦轻轻一扫,白珏飞身而起,一刹那间,她从地面掠至树上,由树上落入草丛,好不容易避过这一连串狙击时,但双臂还是挂了几道血痕。
白珏微微发怔,知道裂帛有铜面人在手,功夫可能超过她了。
他双手拍地腾起,焦尾琴在空中横扫而来,她伸手在朝空中迎去,十指绚烂如花,两股力量在空中撞击,发出轰然巨响。
白影一闪,陆萧宸突然横空出现截住裂帛,“霍”地张开手中的大白折扇,这折扇一张即合,便将裂帛琴上的弦合住发不出声响。就趁这时,一股叫嚣的力量将裂帛拽着下沉,裂帛一着地,双足竟时发寒,见她将脚下地面冻结成冰。
陆萧宸这一招虽然止住了裂帛借助焦尾琴的力量,但他的内力也被反挫,几乎连受伤的扇子都要被震飞了。
“快走开!”白珏喝道。
陆萧宸嗖地一闪而退,她飞身上前,十指快速点中裂帛身体各处,他惶然色变,脸色铁青,一股寒气狠狠往前震裂。
白珏惊地仰倒。
他飞身落回轿子,一拍案,轿子顿时朝来的方向飞去。
陆萧宸连忙走过去扶起白珏。
白珏重重地哼了一声,将他的手不着痕迹地推了出去,“多谢了。”
陆萧宸始终望着她,心里骤然涌起的难言的痛意,那种痛就像一把刀在心头上慢慢割着。
林里终于传出一声清脆的啼叫,白珏双目一亮,倏然飞了出去,将刚离窝寻食的一只喜鹊抓到手中,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天亮了,帐篷里顿时鸣起震耳欲聋的鼓乐声。
龙九谛捧着叽喳乱叫的喜鹊,在侍卫的保护下,朝泰山峰顶走去。然后站在祭台上,将喜鹊从笼里取出来,用力抛向天空。
白珏望着那点逐渐消失在空中,轻声道:“希望今年的边疆,能够太平……”
站在她身旁的龙还情应道,“是呀……”
但她们比谁都清楚,女真族的人敢潜入大唐杀害祭天的鸟,野心自然膨胀了。
回到宫中,龙九谛忽然三天两头往龙还情这里跑,几次见不到白珏,都不知廉耻的追问:“皇妹,那位冷冰冰的美人呢?”
约有三天了,龙还情这才转脸看着同父异母的哥哥,微微笑道:“皇兄,白珏又不是宫里的人,自然要往宫外跑,你若想见她,就得叫人喊。”
“别、别……朕怕惊扰了美人,下次她若来了,你记得提前与我说一声,朕先走了。”
“嗯,恭送皇兄。”龙还情施然行礼,送他到门口,然后转身回到屋中,捧着茶淡淡道:“可以出来了。”
白珏从屏风后走出来坐下,略过这好色的君王一事,开口讲述三年来用重金收买官员身边耳目的事,以及这些人将各地人情、灾情等如实上报的内容。
龙还情听了很久,才听完,将灾难发源地记载下来,又划出难民的逃亡路线,讽刺道:“在那些奏折中,这些地方可是官员治业有功、土地肥沃、农作丰收的呀,以至龙颜大悦,要这些地方进贡数十万的银子……”
白珏淡淡道:“天怒人怒,这些灾民定然作乱,若他们真得起义,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民,力量如此薄弱,只会被临近几省的官兵歼灭……”
龙还情沉吟道:“这是必然!白珏,我会向皇上讨个巡按身份,你替我去这些地方处理下,把人心安定下来,止住他们的行动。”
白珏肃然点头,“好!”
两人还未谈妥其他的,突然见到梅若从庭院外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白珏眉尖顿时拢起,道:“看来后宫又出事了。”
果然,梅若屈膝跪下后,说道:“千岁,小姐,衍妃突然打了碧波宫的几位妃子,在后花园里闹了起来,皇上不分青红皂白,一心袒护衍妃,竟将几位妃子打入冷宫,其中包括七月身孕的镜妃。端皇后为镜妃说清,也被打入冷宫之中。”
“这衍妃是越来越放肆了。”白珏冷冷笑道,“还情,要不是你一手拉她起来,恐怕现在还在青楼挂牌。想不到一朝得宠,就目中无人了。”
龙还情微微笑道:“没事,既然我能拉她起来,自然能扔她下去。女人若丢了这点自知之明,向来死得最快。白珏,去收拾东西吧,我让梅若跟你一块去。”
“好,早到一日是一日。”
龙还情突然想起某事,叫住已走到门槛上的白珏,和缓道:“扬州是最重要的一站。”
白珏静静点了头,然后快步踏了出去。她也没什么东西收拾,无非就是等着皇上命人送来的令牌,然后带着梅若立即出宫。
楚乔、邵阳、利康三个城镇原先是以农业为生,当地官员美名曰“引水灌溉,加大丰收”,于是加倍征税,贪官庸吏沆瀣一气,结果不仅未能让土地肥沃,反而引发洪涝灾害,淹没了大片农田。可是这些官吏依旧欺上瞒下,虚报收成,让未经查探的皇帝龙颜大悦,直接要五十万两银子进贡。
百姓流离失所,还要承担这五十万两银子,于是作乱开始了、逃难开始了、无辜的人命牺牲了……
白珏到了这三个城镇,发现人去城空,所剩的人寥寥无几,她寒着脸色,一声不吭地杀了几个领衔人物,命人修复河道,引走洪水,然后才顺着南方而下,来到难民栖息之地——扬州。
扬州地广人也多,土地肥沃,又是各地商贩聚集之地,放目望去尽是一片勃勃生机。只是每年的冬季、炎夏时刻,都会有大批难民聚集在城外,幸好有本地富甲人家提供米粮、衣被资助。
白珏骑着四蹄乌黑、通体雪白的马,又是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到扬州。
当地县令薛涛已在城门外等候,见到白珏,突然张大了口,因为他觉得这位白衣连袂的少女似曾相识。
白珏取出御赐的令牌表明身份,命他即刻清理灾民人数以及所需物资。又等了一天之久,薛涛才将二十六万难民的详细情况上报。
薛涛恭敬道:“难民比往年多了三倍,有些还在路上陆续赶来,姑、白先生……”他顿了顿,才用这句“白先生”形容白珏的身份,女人被称为大人,还真无此先例,但他又不得不表示对上级的敬重。
白珏道:“目前为止,有哪些人家捐助了?”
“目前仅有唐家庄慷慨捐助。”薛涛答道,猛然大悟,紧紧盯着白珏秀眉的脸。难怪会这样面熟,这位白珏不就跟唐家庄三年前暴毙的二小姐长得一模一样?若不是唐家庄三年前大肆操办葬礼,他还真会将她当成唐家庄的二小姐。
白珏思虑一会,道:“扬州的富人可不止他一人……马上吩咐下去,以朝廷名誉打造一块‘大义天下’的牌匾,然后与我登门谢访唐家庄,也能起到鼓励其他人倾囊相助的作用。”
“白先生高见。”薛涛顿时恭敬地拱了手。
夜里,梅若伺候白珏入睡,她捧着梳子将白珏满头乌发梳落下来,担忧道:“小姐,明天真得要去唐家庄吗?”
白珏淡道:“有什么问题?”
梅若蹙起秀眉,沉默地摇了摇头。
白珏看出她心中所想,“我洗去的记忆跟这唐家庄有关吗?”
梅若怔了下,欲言又止。她是个忠心护主的人,自然不愿白珏想起唐无波的一点一滴而难过。
白珏嘴角牵动,眼底掠过一丝笑意,“放心,既然我自愿把记忆封在碎骨笛中,那这记忆肯定是痛苦的,我又何必去想起这些记忆,自找苦吃?”
梅若眼里亮了亮,语气顿时变得轻快起来,“那我明天也要跟着你去唐家庄!”
“不,你明天带着大夫去检查难民的病情,人这么多、又这么集中,万一有人得了传染病,后果不堪设想。”
“遵命!小姐!”梅若陡然挺直腰板道。
窗外忽然传来清冷动听的箫声,躺在床上的白珏睡意比较浅,就翻身下床走到窗台边,伸出身子一探,蓦然看到对面的屋顶上坐着个人。
是陆萧宸,他执着一管八孔洞箫,面容清冷,眼底有着漂洋过海的忧伤。
他如泣如诉的箫声,仿佛是在祭奠天边的一个人。
最后一个颤音若有若无的消散了,他忽然抬起头,隔着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距离盯牢了她。
白珏觉得这个人会是个麻烦精,顿时翻手关上窗,果然,他倏然飞来,单臂撑着脸颊,斜靠在敞开的窗户上,朝她俏皮一笑。“白姑娘,好久不见了。”
“抱歉,我似乎跟你不怎么熟!”白珏冷冷应道,斜睨他横挡在窗上的手。
陆萧宸不以为意道:“一回生,二回熟,怎么说也算有点交情了,怎么可以说不怎么熟呢?”
这人的脸皮确实很耐摔!白珏确定了这个结论后,几道星光从袖口里飞射出,将他吓得节节后退,然后毫不留情地关上窗户。
陆萧宸惊道:“还是这么凶?!”他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嘴角边挽起一丝淡淡的笑意,无波,不如我们重新开始,就当从来没有认识,就当你只是白珏,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