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服龙临渊紫眸中雪光隐现,他飞身而下,站在她的椅侧,神色不明。他回过头朝内殿望去,喃喃道:
“你将曹彰绑到这里来,是为了给你的父母和先祖献祭吧。我想,精神献祭已经开始很久了吧,自从曹彰走进这个大殿里、自从你们开始第一句话起。”
罗孤垂下头,“嗯……”
他们开始的第一句话——“是曹彰吗?”其实就是开祭的招魂语……
“曹彰还是完全没有玩过你。”临渊一扫方才的低迷,略带几分欣喜与恭贺的神情对罗孤道:“你赢了,小孤。”
我赢了……罗孤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或许本身是罪孽和错误的开始,不管最终谁赢了,意义和快乐都是有限的。
人生本来就不是游戏,没有人玩游戏赢了还不高兴的。人生的博弈,往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即便赢了,也不能获得。
既然如此,唯有硬着头皮往前走了,就算是为了不失去太多,为了不制造太多悔恨。
罗孤精神一震,对着还跪在地上颓然不振的曹彰笑道,“曹彰,什么时候真正认识了我也是一样的结果。我要比你想象的心机深沉、比你更适合做一国之主。”
她说,“曹彰,现在给你两个选择,关于你自己的。”
曹彰半晌没有语言,他现在只求一死。
罗孤也不在意的他的反应,只是用连龙临渊都惊愕和奇异的声音朝曹彰缓缓说着,这种声音在她七年前倒在血泊中时,曾把她唤醒过。
“两个选择,是成王对败寇的判决。”罗孤看到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继续道。
“第一条路,孤王立即判处你死刑——凌迟。也就是俗称‘千刀万剐’的刑罚,一刀一刀的割下你身上的肉,从两胸开始,直到你断气为止。你的嫡系族人与你同判凌刑,旁系族人行斩头之刑。家资全部被炒充国库,祖墓全部得开掘曝光、鞭尸、一把火焚尽。墓地腾出来给我罗修子民种菜、种树。”
罗孤望向他,见他身体颤如抖筛。
“第二条路,你仍是凌刑,但行刑可以缓刑。至于期限,则是待孤统一姑墨大陆之时,用你血祭新朝。你的嫡系和旁系族人皆可轻惩为斩立决。家产仍是充入国库。但祖墓可以保存下来,而且你的族人死刑过后也可以全部入葬其中,作为一座大墓同穴而葬。但你必须睁开眼睛目视行刑的所有过程。……你放心,只要是孤的承诺,孤决计不会违背,孤的后人也不会!”
紫服龙临渊浑身一震,瞪大了眼睛惊愕的望着罗孤。
看着临渊的目光,罗孤心中有些不敢直视。
历朝刑法都是这般,自己已经尽量将违背天良的刑罚篡改,将足够多的刑罚转到曹彰本人身上让他去承受,而非戮及他的先人和至亲。
作为一国之主,她不可能有什么一念之仁的资格,因为最后为他买单的并非是她个人,而将是她和她的国家都无法承受的可怕后果。
按刑法,这些算是罗修国的最高刑罚,罗修国的刑法历来比之其他三国轻得很多。
过了会儿,临渊看着她,只是痴痴的跟她说,“小孤,你的做法和她是那么像。可是,你这样虽然既减轻对整个曹家的刑罚,也尽量对曹彰施刑。最后的结果还是曹彰未死,这仍是一个随时的隐患。”
龙临渊心疼的说,“小孤,不要有妇人之仁。不要那么狠心的对待自己。”
罗孤看到他的样子,忽然很想冷笑,“曹彰活着不好吗?你所说的妇人之仁我已经尽量避免了。这一轮处罚下来,足够我罗孤两世作好一阵噩梦了!”
“不要那么狠心的对自己?”罗孤笑得越发冷了,“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吗?曹彰永远活在自责忏悔中,而我永远活在曹彰的存在带来的良心鞭笞中。为了将曹彰尽快抹杀良心得安,我将会卯足了劲跑去给你去争天下。让你早日完成圣主的心愿、早日去与圣主团聚!”
罗孤几乎是在心底咆哮:“他不死,我不休,你敢说,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你不就是希望我这么狠心的对待自己吗?”
气氛无比的冰冷,让人心悸、忘记呼吸。时光仿佛在这一刻急速旋转,又是那股宿命的对战气势在二人之间飞转……
忽然,气势一松,罗孤心中泛起了凉意。
“……我是要你去统一姑墨,救姑墨的黎民于水火。可是,我并没要你这么去糟蹋你自己啊~小孤,我希望你快乐,我也希望……我能为你避过灾祸、阻碍,就早早的为你避过。却不是你越痛苦、我会越开心……”
说罢,紫色华服的光芒消失,龙临渊身形一倒飞入她左手的隐戒之中。
是这样吗?罗孤心中不确定了,他们之间真的只剩下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吗?
曹彰独自在静默中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倒下身体,闭眼前喃喃着在空气中说道:“选……选第二个……”
成王败寇的结局是鲜血惨烈的汇聚成的,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良心谴责、道德捍卫、文士情结、得饶人处且饶人都是一纸纤薄的锦花。
能在盛世生平时歌功贴金,但在大难临头时却做不了任何用,还会误大事。
听了罗孤的话,龙临渊一脸的气愤,随后眼中透出一股悲凉。
罗孤心中一滞,叹了口气看向曹彰,蹲在他身前,她知道他神智还清楚。
“你是选择第二种可能是吧,曹彰。我是罗孤、但我还是罗修王。罗修王是位同律法一样的存在,罗修王的一举一动也必须依照大的律法规矩走……谋逆、弑君、与叛国就足以将你重判……”
罗孤呆呆地在那诉说着,仿佛是说给曹彰听也仿佛是说给自己听。
“……之前你也说了,从罗闻去后,你就没有想过曹家会败。我也怕以后再听到别人说,‘自从曹彰去后,我就没有想过我们家会败……’之类的话语了。也希望你们曹家的下场,能够让他们也知道:不是谁一死,身上那根神经就可以轻易放下来的……”
“如果原本知道会有什么后果,还不自量力的往律法上撞。那么,就要有承担所有的后果的准备,一旦出了事,那便是自找的……你们曹家的人享受你带来的权势是这样、你的党羽借着你的名头去丧尽天良也是这样的。好在,他们现在也落了个‘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下场。你该安心的,不必过多自责。”
罗孤说罢,抬脚往外走。
背影里的萧瑟在寒风中涅槃,如烈火般的熊熊燃烧,烧尽了世间的罪恶,也烧尽了世间的邪谑,真正能浴火重生的人会是谁?
能享受王位带来的舒适,也要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这一条荆棘玫瑰铺织成的不归路,罗孤,你在十年前不久选好了吗?
为什么现在还会迷茫、会彷徨?
罗修国1125年,孤王元年。十二月三十日。除夕午时三刻。
天地间白雪茫茫一片,北风呼呼的刮起来。
膺都北城区的菜市场聚满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民众。虽然寒风凛冽,气氛却异常热闹,也异常的噪杂。
巨大的菜市场广场中,一眼望去数千名身着白色囚服的犯官与家眷跪坐其中,虽然活着,已经没人生气。
他们的身侧站了手持大刀的刽子手。刽子手们喝过了烧酒暖胃,周身都是酒香。高台上威严的坐着刑部的监斩官,一旁侧坐着御史台的官员执笔记录。
在他们座椅的前方一字排开十个日晷,监斩官手心望着这场面有些紧张与后怕。
外围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民众在吵吵嚷嚷着“斩了恶贼!”,还有些叫骂着“狗官!那年我还看见跟着他的下人打死了张村的王二!”
膺城的驻军组成人墙,将民众死死的挡在了外围。忍受着民众的甩耳光、脚踢、手抓。
民众隔着军士向着犯官大喊。
“乡民们!我们用石头砸死他们!”
“砸!砸!砸!”
“看准那个王八蛋!大家帮我砸他,就是他占了我们家在白堤富区的地!还打断了我大儿的一条腿……”
“老三,你看,那王八羔子也在里面呢!我就日夜盼着天上劈下一道雷,把这王八羔子也收去,没想到他真在里面呢!”
“快!杀了他们!”
“对!杀了,好回去吃年饭!”
高台上的主监斩官见状对侍从耳语,待会儿让军士抵抗住,别让民众将尸体抢去。
而在一所高高的酒楼上,也挤满了人。但有一个朝外可以观望到刑场的包厢中,却是特别安静。
罗孤坐在桌子旁,边喝茶边扫了眼刑场。卿风站在她身后,望着刑场的眼中闪过一丝的冷凝,轻抿了抿唇,最后把视线落在了罗孤的背影上。
他们的右边放着一张椅子,椅子颓然的坐着一位黑衣中年人。他紧闭着眼,面上泛青、了无生气。他的腰上缠着一条缟素,围裹他的腰间,长长的垂到地上
这时,空气中震荡,紫色的云纹从紫雾中扩散开来,里面出现了一道紫色人影,紫色人影身旁白兰花环绕。他神情冷漠的望向刑场。
没有看身后的人一眼,不是不想看,而是最好不要看。
他的目光寒冷,余光扫到右边的座位,寒冷的紫眸中偶尔闪过一丝忧虑。
不知等了多久,等到下面的人群越来越拥挤、越来越多,监斩官身旁的客卿唱到:“午时三刻已到——刀夫举刀——!!”
见状,罗孤停下喝茶的闲情,冷然道:“可以睁开眼睛了。”
龙临渊哗的一下飞到了高处,在寒风中紫衫轻舞。
右边的那个颓然的人在这一声的督促下,终是睁开了眼睛。大雪后的白光让他的眼睛狠狠的被晃花了。他老眼浑浊的望向那一片无边无尽的白,口中已经苦水泛滥。
卿风还是站在罗孤身后,此时他上前一步将手搭在罗孤的肩上。她没有回头,眼睛全用在了刑场和右座之人的身上。
菜市场那边,伴随着主监斩官手中扔出一支斩立决判简,客卿沉声下令,“斩——!!!”
顿时,数千名刽子手同时举刀,狠狠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