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罗孤沉默下来，照王兄与父王母后相处的时日比自己还长，感情自然不比自己的浅，去拜祭父王母后该是他在左陵日思夜想之事。
等日落时分饭菜摆上桌，他们三人才至孤月宫。罗孤一进花厅，就朝里面宏声喊道：“月儿，快来见见照王兄。”
文照脸上立刻带上了几分不自然，屏气站在原地。
连月喜出望外从里间跑出来，看到有陌生人在便缓下脚步款款走来，“王上，您回来了。”
罗孤看到她这个样子也是一笑，拉了她的手到文照面前，朝文照介绍到：“炎国公主连月，你老弟的媳妇儿。”
文照闻言尴尬的笑笑点了点头。罗孤见状挑眉，又朝连月介绍到：“这是你照王兄，不是外人。”
连月马上笑容满面，嗔向罗孤，“孤哥哥你也真是，也没和月儿说说照王兄的事，弄得我现在都有些犯傻了。”然后笑吟吟朝文照见礼，“月儿见过王兄。”
文照赶忙虚扶一把，狠狠驱除心中的尴尬，回礼道：“都是一家人了，弟妹无须多礼。”转身，却朝罗孤狠狠的瞪了眼，像在斥责她胡闹。
罗孤见状在心中暗笑，偶尔瞥向一旁的卿风，却发现他面色有些黯然。罗孤的心中莫名的有些心虚，便赶忙推他们入席。
一家人吃的和和睦睦，直到散席，罗孤和文照坐在照王宫里说起话来。
“当时，我听到你求娶炎国公主连若时我就傻了，没想到还是娶回来了。”
“我也是无可奈何啊，又要对抗曹彰的逼婚，又要赢得连踏水的联盟。他已经放出话来了要远嫁公主，我要在不接招岂不成了傻子？”罗孤挑了挑眉，笑道：“公主远嫁几个的善终？当年要不是母后护我，现在早被遣出去联亲了。或许，跟了我她日子还好过些。”
文照闻言暗叹了声，一口茶喝下还是忍不住提醒她，“可你毕竟是女儿身份啊！万一被发现了那可是会国本动荡的啊！”
罗孤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如果真的泄露出去了，那么，连月……要么，要被监禁一辈子。要么，只能意外死亡了。甩了甩这个念头，算来算去还是没想到炎国派来的公主居然是连月。
“无妨，连月应该不会说的，她也不会要求太多的。”罗孤朝他笑笑，“不是还有你吗？没了我，你一样也能挑起罗修的大梁的。”
文照叹息的摇了摇头，“我的志在守护罗修疆土稳固，你那些朝乱权谋的我做不来。”文照认真的看向罗孤，“而且，孤小子……除了连月，楚卿风呢？你就没担心过他会发现？”
“他？”罗孤听到卿风可能发现她是女儿身份，心中微跳，心思百转千回，最终叹了口气，“我不会担心，即便他知道了也决计不会出卖我的。”
文照闻言目光一凝，复杂的看着她，“你竟然这么信赖他……孤小子，我们三兄弟中虽然大哥是最温和的，但对人总保持距离，让人相想与他靠近但总能若有若无的感觉到他的疏离。而你，虽然年纪最小，面上虽是顽皮荒诞不羁的，但骨子里却傲的比大哥还甚，别说信任外姓人，就是每个不相干的人做一件与你不相干的事，你都能将对方的心思猜个八－九不离十……依你这么一个对万事都有着保留态度的性子，楚卿风虽然是你的义兄，也是母后的侄子。但你这样信任他似乎有些过了。”
罗孤默默地听完文照的话，动容之后是良久的沉默。
“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信任他，骨子里总相信他不会伤害我……”
文照眼皮一颤，他知道只有孤小子心情低落和找他帮忙时才会唤他‘哥’。
其实自他上次回宫它就已经感觉到了，卿风对孤小子眼神都很不一样，当时他还以为卿风知晓孤小子是女儿身份。没想到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他不知道。
文照郑重的望着罗孤，“孤小子，二哥提醒你，情，不可陷古步王室之人。你在这个位置上，你便已经失去了太多正常人可以拥有的资格了。自己克制些，二哥不想你以后太痛苦。”
罗孤朝他点点头，安慰似的朝他一笑，“二哥，你也长大了呢。你放心，我知道的，自从选择了这条路我就知道自己该怎么走。”
她心里其实也有些动恻，她真的有谱吗？
两人详谈甚久，从左陵洲的风光到左陵的军事布防，再到凌家军严明的军纪。
然后，罗孤这边则是对曹家和赫连家、公孙家的处置。
文照听罢只是唏嘘的摇了摇头，膺北城菜市场的屠戮他已经听说了，民间的版本比实际的版本还要夸张几分。虽然骇人听闻，但仇恨交织的文照也并未觉得罗孤的手段过于残忍。
“二哥，这是父王留下的怒海戟，这也是寒山上的神兵。你且拿着防身，”罗孤将罗闻的怒海戟举给文照看，不时埋怨他：“留在膺城不好吗？非要去左陵。”
文照呵呵一笑，踌躇满志的郑重接过怒海戟。比罗孤高出半个头来的文照继承了父王罗闻的英俊、开朗，他拍拍罗孤的小脑袋。
“西南大门才是魏武进犯的咽喉，你二哥不去那里给你挡着那还能去哪里？坐在膺城当个闲散王爷享清福？我罗氏子孙可从来没有坐享清福的主啊。”
罗孤眼角微微湿润，紧紧的拥抱住他，哽咽道：“王兄……你放心。那凌芷眉若不属意你，我就是绑也要绑她来给你做王妃。”
“呀，”文照使劲挣开被她抱着的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都是成亲的人了还这么莽莽撞撞不着边，你照王兄就这么不济？找个夫人也要你罗修王绑了来？”
罗孤闷闷的笑，然后在他怀中哈哈大笑。文照忽而察觉到了什么，忙结结巴巴解释道：“你怎么知道我什么……凌芷眉什么的？你王兄才看不上那个疯疯扯扯的粗丫头呢，你可别乱做主，我的王妃之位稀罕着呢！”
“我知道，我知道，”罗孤笑着在他怀中保证着，“王兄你稀罕着呢，你放心，我什么都知道的……”
“呀，你知道什么呀！从小最爱添乱的就是你！”
照王兄已经走了半月有余了，每每回忆起他小的时候被自己坑蒙拐骗，罗孤摇头就想笑，最惨的一次是连打赏宫人的银锞子都拿不出来。
那时候母后是怎么说的呢？她好像气笑了，对照儿哥说。
‘跟着你王弟好好学学，他怎么坑的你你也找回去就是了。’
没想到一转眼，照儿哥已经成长为一个大小伙了，还知道为他王弟的事操心了。
罗孤揉了揉这大半个月来被魏武犯境和地方的贪墨官员搅得头痛的太阳穴，揉着揉着就控制不住那一阵倦意，倒在书桌上就睡了过去。
卿风坐在他对面查阅奏章，见孤儿累的睡了过去，心中满满的都是怜爱之情。将衣架上的斗篷取下，轻轻将他的身子紧紧裹住。
看着他的睡颜，卿风目光中充满了忧心，心中一时挣扎一时愉悦，乱的不知作何感想。
他将手轻轻靠近他的额发，试探的一点一点靠近，又停在半空中不敢向前。他闭上了眼睛，压住心中的澎湃，当真半分也不敢向前了。
他从来不敢猜测孤儿是否对他有那么一丝丝依恋，只是他偶尔能从孤儿的目光中看到不同的情绪和不同风情。他不敢确定，也不敢幻想，生怕一个不慎让他知道了，两人的关系就会陷入万劫不复。
可是，他真的很痛苦。虽然，一直以来他都不停地在刻意压制，不停地告诉自己这是条不归路，这是条永远与痛苦相伴的道路。卿风闭眼皱眉，剑眉星目的俊逸已经换成了难名的苦涩。可是就是摆脱不了自己的想陪伴他的心。
青衫下瘦削稚嫩的身体，已经慢慢变得高大挺拔、俊朗有棱角。已经足够让任何女子依靠了，也已经足够去成家立业担起人生旅途中的责任了。
他将手微微颤抖的覆上罗孤的发丝，发丝的柔软与韧性让他的手酥麻起来。他闭着的眼睛睫羽轻颤，嘴唇紧紧抿着，不让它泄露一丝情绪。
‘是不是也该为这段自己强求来的旅途画上终结了？’念头一闪，马上就有千万个声音在告诉他：你做不到，你做不到！六年前你做不到，到而今你更加做不到！
卿风一咬牙，将手从他头上收回。左手死死拽着收回来的右手，不让它抖动，牙齿紧紧咬着下嘴唇，在兀自坚持自己仅剩的原则。最终他的眉宇间只残存一个苦笑，‘楚卿风，你怎么光长身体、光长武艺，却不长志气？’
那一苦笑，如同绿竹被雨滴打的萧瑟，一下一下，轻颤了竹叶，流落了雨点，心中也变得湿淋淋的。驱不散寒、喘不过气，徒留空空落落，全然没了任何心思思及其他。
他原本青春四溢、朝气蓬发的白皙面容却失了颜色，顿时变作白纸上飞蛾的明净单调。
一袭青衫孑立在睡着的人身畔，清冷俊逸的气息直面的向四面铺开，但目光中罕见的那一丝温柔却独独锁在那张含苞待放睡颜上。
连月在门外背过身靠着门，目光一片呆滞。她相信那人的那片温情，足以让那张含苞待放的脸绽放出最美的春花。
以楚大哥的绝顶武艺居然没有发现她悄然站在了门外，这足以证明他此时此刻的全部心情、全部注意力都留给了孤哥哥……
连月痛苦而失魂的从原路返回，她手中拿着的一个小小的暖手小罐半分也温暖不了她的心。
‘原以为楚大哥根本没有觉察到孤哥哥对他的不同，原以为楚大哥对孤哥哥只有兄弟之情，可是……’
连月震撼的心中一阵哀凉，她的手死死的抱着烫人的小罐，却一点都没发现她细嫩的手已经烫的通红。
‘……可是，楚大哥眼中的温柔又算什么？那份深情的温柔……他们不是男子吗？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在御书房一片安然和黯然交织的静默气氛中，连月跌跌撞撞踩着御花园中残存的积雪跑回孤月宫。她奔向他们俩一起睡过的床榻，将头死死埋在他的大枕上。
她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失去了，失去原本以为满心欢喜得到了的幸福，她也知道自己再美的娇颜也终究抵不上他们一起历经过的生死相随……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偏偏是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