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卿风已然清醒,他从床上坐起来,拢了拢头上的青丝便看向罗孤,“穿我的衣服回去吧,外边天冷。”
说着掀开被子下床走向里间的储物柜,长长的素白色袍摆在黑暗中尚且辨得出方位。罗孤好笑的看着他,“你不是有洁癖吗?这会儿可是真乐意?”
话间,卿风已经捧了两套衣裳出来,指尖一挥,琉璃宫灯已经点亮。在昏黄的灯光里,罗孤看到卿风抱着衣裳走向床边。也搓着手、跳着脚靠过去。
“冷吧?”卿风将衣服摊开,青丝慢慢滑到他的耳侧,垂到床上的衣裳上。“爱干净本没错,这衣裳是我没来得及穿的新衣,鞋袜也是。”
罗孤看了会儿他的青丝,然后大大方方将袜子穿脚上,再套上那双新银丝靴子,“咦,还挺合脚!”
卿风闻言转过头去看,孤儿另一只脚还来不及穿袜子,白白嫩嫩的脚五个粉嫩的小趾齐齐排列,小趾甲也泛着粉红色的光泽显得特别可爱。
只一眼,卿风就有些移不开目光,等反应过来便赶紧把目光转移到孤儿另一只穿好了靴子的脚上,“咳,是前两年来不及穿的,合脚就穿着吧。”说罢,脸色有些微微泛红。
“衣裳也合身。”
“嗯。”
“等会儿和月儿一起用早膳,你……不会尴尬吧。我……”
“我不要紧,你自己才是最要紧的。”卿风回过头看他,“一切和往常一样。”
罗孤嗯了一声,两人匆匆赶往孤月宫的寝宫,原本以为连月现在还没起床,却没想到她早已在花厅张罗早餐了。
罗孤见状松了口气,走过去尽量平静如常的看着她。只见她微微一笑,眼睛里虽然还有血丝但笑容一如往常般精致。
她的目光在罗孤眼前停了会儿便落在罗孤的衣裳上。用有些嘶哑的声音问他,“可还暖和?”
“足矣……”一时间,罗孤的心软的不行,没有摆脸色、没有质问、更没有指责,还是一味的关心自己。
月儿今年十五,在现代也还是在父母跟前撒娇、吵闹的小女孩,可眼前的女孩却远离故土,一个人在这个冰冷陌生的地方操持着偌大王宫的日常琐事,罗孤心中怜爱之心顿起,温声出口询问她,“可还睡得好?”
连月闻言,正在调整菜的位置的手一顿,身体变得僵硬,心中被压着的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坚决不让它决堤,开口说话却发现嗓子也颤抖得不成音调,“还还……好。”
“对不起……”罗孤听着她嘶哑的音质已经不似往日的银铃,心中一痛,上前一步将连月揽到怀中。“月儿,孤哥哥对不起你,以后我们好好过……”
卿风左手放在游龙潜渊剑的剑柄上,他忧郁的眼睛透过额上的碎发望向眼前相拥的两人,抿着的唇线泄露不出半分情绪,却头一次觉得那人的温语柔情那么刺耳刺目,他转身悄无声息走向门外。
连月抿着嘴巴伏在他怀中,润满泪水下黑瞳眼睁睁看着那一袭青衫的身影失魂离开。她忽然感觉好想呜呜出声,但是她没这么做,静垂的手告诉她,她还不能将这个怀抱紧拥。她还,够不上他的心房……
“孤哥哥,月儿再也不会轻浮了。”连月退后一步,离开他的怀抱。垂下的眼睑将眼眶里的泪水扫下,抬头含笑坚定地看着他,“稳重的站在孤哥哥的身侧,为孤哥哥扫去左右的掣肘、让孤哥哥你不带一丝累赘向前……这才是孤哥哥的王后该做的事。”
罗孤站在她跟前,看着她眼中的坚定,没由来的心中一酸,伸手拍拍她的脑袋似要将她眼中令人心疼的坚定拍散,话到口中却沉重的难以启齿:“丫头,你站在我身后就好……何来的那么多琐事让你露出这般让人心痛的执着。”
她还太年幼,在炎王宫不知她是怎样生存的且罢,可嫁来了罗修、嫁给了自己,多的不说……至少得让她活得安稳,活得快乐。不要再一遇到些困顿就挽袖露胳膊自己上。
据拂影宫的情报,连月公主在炎国是出了名的冷美人,颇受炎君连踏水的倚重,其才干才能甚至不输一干辅政大臣。
罗孤叹了口气,别人可能不知道这种风光后的沉重,她作为罗修国的王子却是太了解了。这种风光后势必潜藏着一颗沉重的心,这颗沉重心里装负着太多无法抗拒和不容抗拒的责任。
这些责任让她们必须时时掌握着大局的进度,当所有人在哈哈大笑,她们只能象征性的抿抿嘴,不然场面会失控、会起哄、会一发不可收拾。
当所有人在悲痛失声,她们只能压下酸楚扬起微笑,还要笑得可圈可点,将所有人从悲痛中拔出来,继续向前。
罗孤抿着嘴巴,夹上几筷子菜放入连月碗中,看见她还算温婉的笑容,心情才好了一大半。端了碗,招呼一旁静静无声的卿风吃饭。
“左陵战事渐起,这冰天雪地的子房你说说这魏武鞑子是不是吃饱了撑的,他们要这么折腾自己?”宁天酬坐在丞相府的花厅里咋了口茶,不解的望着秦良。
“守黎此言差矣,他们何时吃饱过?明眼人都知道他们这是在折腾左陵军呢。”秦良微叹了口,端起了茶盏。
宁天酬怒起大骂:“这草原上的兔崽子!欺负我罗修没人还是欺负我王年少?竟然这么气势汹汹的就挥军八万杀到赤维谷!真他娘的下作,自己粗胳膊大腿的精耕细作不了就来抢邻里乡亲的,一群王八羔子!”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秦良又好笑又好气的劝阻者对面怒火冲天的同窗好友,“守黎兄切莫着急……他们呢,是不是王八羔子呢我也不知道,大草原上倒是不产王八……”
宁天酬听过这话,吹胡子瞪眼的哼哧一番。
秦良继续道:“八万大军围攻赤维谷,又多是骑兵……守黎兄,此役他们必败。”
“哟呵,魏武鞑子必败?秦子房你好大的口气!”宁天酬瞪大了眼睛,一副你又在说大话了的神情望向秦良,“别的不说,就魏武鞑子占据的天时地利人和这几点就足以让我罗修的左陵军吃上大亏!你倒好!人仗都没正儿八经的打起来,你就在这里能掐会算?大话~”
“唉哟,你这个犟牛,难怪字收犁!”秦良一口茶入口就开始挖苦老同窗了。
宁天酬伸出两根指头气急的在空中使劲点,口齿也有些混乱了,“嘿~我字守黎!秦子房你可别搞错了,守黎,乃守卫罗修黎民社稷之意!你…你这张破嘴里怎么就成农家的把式了?你……”
“我?我欺人太甚?我学艺不精?我混淆视听?”秦良索性收了茶盏,正式和他瞎搅合。“我说守黎兄啊,别一副我说几句就把你怎么着了的架势。殊不知,你老人家时不时横退插一脚,你让人还怎么和你说话?不是扯到魏武必败吗?你这一下横杠,又扯成了个人行端不检了,我秦子房何时又满嘴大话连篇了?”
秦良拿眼睛询问宁天酬,直把他看得直咳咳,才转眼端了茶。
“咳咳,扯淡!”宁天酬无力反驳掩盖心虚,“那你就说说魏武鞑子千里迢迢抄家伙来抢东西怎么就必败而归呢?”
秦良闻言放下茶,一副‘你怎么这么愚笨’的眼神看着宁天酬,然后摇了摇头。
“你方才说的不错,魏武军确实是依仗天时大雪,地利冻土,罗修朝堂人心不稳才大举来犯的,可守黎兄身在朝局当也知孤王未雨绸缪果断采取的换血手段,朝堂上下肃清一片。所以说,人心不稳这一条优势可以削弱其影响。”
“其二,天时于我左陵军不利是没错,但同样魏武军作为经年抢掠的匪军,善马术,攻占得利却不善结阵,大雪冻土的马匹行走也并不得便。而我左陵罗修军经凌家将的长年训练又守卫左陵城多年,别的不说,善于结阵抵御和群战敌骑的本事却是不弱。”
“其三,左陵赤维谷是一道天险!要想无阻无碍的从左陵赤维谷长驱直入左陵城,他魏武还没这个能耐!即便过了赤维谷,凌家军也定会叫他们付出沉重的代价!”
“其四,是魏武的粮草跟不上。八万先头军若久在赤维谷攻持不下,最让魏武军头疼的莫若八万兵士和上万马匹的粮草了,天寒地冻的冬天可不比百草齐长的夏秋,一旦马匹的草料跟不上,再多的优质骑兵都会被迫转化为一群颓废的步兵。”
“其五,今时不同往日,以往魏武军骑着大马想抢哪国就杀到哪国的边界,土匪习性千年养成难以谨慎筹谋布局以防他国来犯的意识。……此次他们却以为得了天大的机遇想一举攻占罗修疆土以解近千年戎马厮杀的颠簸流离,可是他们没想到此次大举调兵遣将却也给了平日蛰伏在东南一隅的炎国一个摆脱虎狼凌辱的大好时机……”
秦良端起茶喝了口,望着目瞪口呆的宁天酬,继续道:“孤王去岁在曹彰的刻意欺侮下,还将我派遣去炎国迎接连若公主的目的更重要的是探清炎君连踏水的深浅。凭我与他半月的言谈相处,我敢断定连踏水决计不是他祖辈那般安于一隅的君主。因此,我敢先言,只要罗修和魏武的战事相持超过三个月,连踏水定会横插一脚。”
他说完看向宁天酬,宁天酬轻吸了口冷气,双手放于膝盖有些不安的抖动,“果真不愧是从平民一跃成良相的秦良啊,我老宁服了……土匪毕竟是土匪啊,千年来只有他们杀到别人家中……哪里会想到别人也暗藏欲除之而后快的决心……”
宁天酬感慨完毕,望着秦良有些不确定的道:“你真的看出来连踏水他有胆子杀到魏武鞑子的狼窝里去?还有我们那个装神弄鬼的少年孤王真的在求娶炎国公主前就打好了如意算盘?”
秦良见同窗好友这般小心翼翼也笑了,“那是自然!炎君连踏水也是少年上位,心性极高。他炎国王室向来喜欢龟缩在东南海一隅示弱魏武,且内部藩镇割据乱成了一锅粥。近来十数年却在谋士甄婴的辅佐下游刃有余的内理朝政外抗魏武,你说说他得此强大助力哪能放过一劳永逸稳固炎国疆土的机会?至于……我们的孤王,他确实早早就存了联盟炎国的心思……他也不是个安分的君主,以前我不敢说,而今看来,他比闻王看得远也比闻王行事更果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