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江山便得楚卿风,失江山……
罗孤身形一晃,摇摇欲坠。
服务员清扫碎瓷的声音与临渊蛊惑威胁的声音一起传入罗孤耳中,形成一阵挠龇人心的奇异声响,这声响中还有一个声音在咆哮:“够了!罗姑墨!你就是被权力腐蚀的冷血恶魔!”
罗修古国1134年,孤王十年。长河白堤上依旧绿柳拂廊。
罗孤直身负手走在白色的堤岸上,身着蓝衫文士服,很低调内敛,走在膺城百姓之中仿若平民,不过过人的相貌偶尔引人侧目。
伸手抚上绿柳的柔荑,波光粼粼的清水晃漾着,一如罗孤心中的那股子不安在晃漾。
五年了,时间一晃便五年了。
而今罗孤二十有四,比起五年前的孤王,更显稳重。
三年前,她率部驱甄婴困于炎国都城栗都,凌老将军亦率军北上切断连踏水与洛王的联系。
两年前,她占领炎国都城栗都,囚禁炎君连踏水于炎王宫。
炎君的义弟洛王还率部在渝州城顽抗,并有向罗修东部、东北部岳州、东城进发的趋势……
月儿心向往之的大炎国,名存实亡。
罗孤嘴角轻轻舒展,望向罗修碧蓝的天空,“月儿,你说我这是不是为你报了仇了呢?即便是为了炎国的强大,你这样献出年轻的生命,恐怕也有怨吧……”
“卖糕点来——新鲜出炉的莲蓉糕!爽口清火的绿豆糕!还有酥糖——”
“哎,小伙子你要不要来一两斤……”
罗孤望着老汉细篾篮中齐齐整整的糕点,有些恍惚。
罗修1132年,也就是两年前,古步王子楚卿风在东丹世子妃母家与柳下世家的支持下发动宫变,斩魏武武独-夫首级于古步王宫东大门代化门。
命东丹世家的家主,古步五大大将军之一的东丹闵贤。执古步虎符,将其叔父文王和然王幽禁古步呈念宫,锦衣玉食但与外界隔绝。
同年,在两大世家为首的王公大臣的支持下登上了王位。世称,‘楚王’,古步人称‘风王’。
风王登上王位后,肃整朝风、夜夜挑灯上书房。这两年来,古步朝堂内外正历经着由陈废沉疴向百废齐新、欣欣向荣的局面转变。
罗孤微微一笑,打趣卖糕点的老头,“老人家,你这般摆地摊似的卖糕点,不担心巡游的兵丁将你驱赶啊?”
膺城的住房都有严格的规划的,勾栏酒肆都是有规格的布局,卖糕点的老头不该出现在这白堤转角的大柳树下。
卖糕点的老头眼中一顿,小心翼翼的扫了眼四周,才鼓着眼睛看向罗孤,“你这后生,穿的斯斯文文却学那流鄙之人来吓唬我老头子。这糕点你可想买点吃?这绿豆糕不多糖,你们大伙子吃吃也合适!”
绿豆糕,不多糖。
买给谁吃?
罗孤瞄了眼他的糕点,才笑道:“有山核桃没?有就给我来几斤!”
“卖糕点卖糕点,哪来的炒货……真是成心找事……”老头嘟嚷了几句,就挑着担子离开。
目送老头离开的背影,不由想起当日卿风离开时的笑容。
“冤家?兜兜转转居然成了对头!”罗孤仰天喟叹一声,摇摇头却笑出声。“也好,寒山上就是对头,没打够却拉上了两大阵营再来对峙。”
话音刚落,一阵黑风吹来,风中送来了冷冽的女声,“阁主,炎贼洛王邀您今晚月晚湖一聚。”
来人显然是罗孤的三大影卫之一的即墨炫音。
洛王,是连踏水的义弟,炎国能征善战的将军。国将不国,他率军侵入罗修,可又曾想过今日会落得个这么个不上不下的局面?
“哦?洛王,他这是私会还是呈上了请帖?”罗孤有些兴味,捻了捻手中的翠柳叶,“强弩之末,无非一场鸿门宴!”
“应是私下相见,阁主应当慎重啊!”飘忽间传来即墨炫音关切的声音。
“嗯,”罗孤弹了指尖的嫩叶,挑眉看向即墨炫音,“这事秦相知否?”
即墨炫音上前一步,目中稍露犹豫,“请帖是送到铺子里的。”
罗孤闻言脚步微顿,随后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洛王其人,有几分本事啊。”
这事秦良不知道,看来是私下会面,而能在未入膺都的情况下,将自己最隐秘的势力查探出,并能够在垂死之时奋力一搏。
罗孤看向长河那头月晚湖的方向,朝身后的即墨炫音微笑,“准备一下,今晚我们赴宴!”
晚间,明月当空,正是三月阳春。
月晚湖畔柳荫摇曳,红粉帐帏层层垂下船窗。婉转嘤鸣翠语如玉,隐约间可以听到丝竹声声中女子巧笑倩兮。
黑色的泠泠水光,照映着船的红灯笼与岸上的黄纸灯灯火闪耀。
更有翩翩公子对月吟诗,语出轻狂、眉眼飞扬,阿谀奉承之声不绝于耳。
罗孤目光淡淡的散落在满湖的春色中,有几分慎重中的萧索。
“临渊,‘安得广厦万千间,开窗俯拾月晚情’。比起当年魏南的荒夷、炎地的险峻,此刻的秀色可餐真让人有几分无措……”罗孤慎重的眼光中露出一丝笑意,“若是如两军阵前那般大吼一声,会不会惊散这满池的鸳鸯?”
当年的蛮荒魏南,此刻在商会的大力发展经营下,已经成为罗修百姓心向往之的发财之地。当地的发展也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紫服龙临渊从她身后慢慢走到她身边,紫发飘摇中露出一双紫光流转的美目,他挑眉看了看满眼兴味的罗孤,无奈的摇了摇头,“小孤,难得看到你这般狡黠的笑意,若是我能够,定会替你吼上一嗓子让你看个真切。”
或许,能到了什么,必将会失去些什么吧。
成熟老练、威严审视的目光里又如何能展现狡黠、灵动的光彩?
罗孤闻言一怔,面上却一时笑开了,淡淡道:“临渊说笑了,没有人愿意在他们的王的眼中看到孩子气的风采。”罗孤说罢郑重的看向龙临渊,“如果可以,他们宁愿他们的王是慈眉善目的圣人、是冷俊沉稳不苟言笑的君者……也不愿头顶上的人心性跳脱。”
前者,能宽厚待人,下属便能如沐春风;后者,能秉公处事,下属不担心朝不保夕。
龙临渊眉头微微皱起,正准备说些什么,从湖中央划过来一艘二层高的楼船,花灯盏盏,歌姬曼唱。
两人对视一眼,望向楼船。
楼船上走出一位妙龄的女子,身姿很高挑,一袭烟绿轻纱在红灯笼下格外打眼,她清脆的高唤一声,“对岸的,可是我家主人盛情相邀的罗公子?”
罗孤上前一步,拱手道,“正是罗某!”
那女子脸上笑意吟吟,脆生道:“罗公子快请上船来,我家公子恭候已久。”
湖中游来的船,距离罗孤所站的湖岸还有五六米之远,看来那传话的女子已经吃定罗孤身怀武艺。
恭候已久为何不出身相迎?既然恭敬,为何船不靠岸,难不成让堂堂一统三国的罗修王巴巴的飞身过去?
罗孤玩味一笑,这言语中待客的恭敬在这番急不可待的无理下,显得十分冲突。
罗孤身姿不动,只立在那笑喊一声,“这位小姐好大的主意!”
这番无理不知是谁的主意,不管是她主子还是那女子自作主张,能在两国头头的碰面下生这样低级别的幺蛾子,这番会面不会也罢。
罗孤朗朗大声,将罪责全推在那女子身上。
没想到那女子非但没恼,而且笑容未减,她笑如春风顺势道:,“公子勿怪,婢子身在闺中目光短浅,却也久闻公子武艺高群、万军中尚且来去自如的威名。此番相请,只为一睹公子雄风!”
罗孤挑眉,这么大声的万军来雄风去的,唯恐旁人不知道这里有非凡人物。
罗孤心中冷哼,依旧大声道,“难不成小姐便是威震四方的洛公子?既是他想邀,怎的不见他的人?”
那女子终于色变,挥手一下,楼船自湖中迅速向罗孤划来。
洛王率部破罗修的江州、渝州,兵临膺城城门外,虽然威名也享誉四国,但在罗修也是人人喊打的人物。若是因一时的意气之争造成旁生不必要的枝节,这不是一个小小的下属能承担的责任。
楼船在四名船夫的小心翼翼的强撑下慢慢靠岸,罗孤等到那女子福身下拜才大步迈上船板。路过女子身侧,罗孤瞄了眼,倒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平身带路吧。”
由着那女子在前面带路,罗孤稳步跟在她身后,路过厅堂,上了木板楼梯,一步一步走上了二层。
二层的地板上铺上了厚厚的毛毯,没有超常的听力压根听不到任何声响。琉璃灯盏一排排排开,将船窗内照亮,珠帘重重,虽然没有王宫中的水晶帘那般透亮,也特有一番贵气。
墙上挂着的是名家字画,柜上陈列着的是青玉雕花瓶插着鹅黄色的牡丹花。
船窗的纱幕是炎国特产的冰蚕茧丝,昂贵而透光透气性绝佳,在阳光下能光彩熠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