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里,罗孤心底有一种怜惜的温暖在流动。
“娘亲不负所望,将尔明系安顿妥当,赴西南军营知会凌老,于膺都秦良家中拜访……其人著述九封,尽阐姑墨局势。继而,余观乎罗修民众,多……饿殍、毁家纾难者……”
读罢,不由叹息不已,“我罗修真的被奸佞破败至此了吗?”自父王被奸贼所残害后,罗修的主人就是自己了。
父王曾说过,大哥文采非常,才名远播却非为政之才。二哥,武艺非常,胆识过人,却是为将之才。唯有自己,常年被父王隐于罗修深宫之中,与之探讨的、最喜的便是国家政事。也是三兄弟中最寂寂无闻的一个,是以曹彰才会选择自己作他的傀儡。
打开秦良的信件,一手清隽有力的行书跃然于纸上,“跪请王安:臣子房惊闻王流落在外、金体染恙,内心不胜惶恐……”
罗孤嘴角含笑这个秦子房倒是认主认的挺快的,将父王与他在水中楼阁密谈的内容透知一二他便信了。倒也是,这事恐怕除了父王、他、还有被父王安排在屏风后‘听政’的自己,再无第四人知晓了。
要非如此自己也不会满朝文臣唯信他一人,现在主也认了,看看他还写了些什么,“曹相于朝中招揽众人为他麾下。从者,禄之;违者,弑之。吾辈寒门苦撑久矣,实不堪受其辱……穷思变通之法,惟余在内合抱成团,在外寻求世家相助……以保吾古国沿载千世之基业。”
罗孤将信往桌上一拍,破口大骂:“好个秦子房!叉叉的,在朝内拉帮结派、在朝外勾搭世家,还一口一个臣惶恐!太不地道了……不过,这人我喜欢……”
她嘴角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浅笑。
看完秦良的来信,这位寒门清流之首果然不是盖得,他字里行间处处透着谦逊与忠诚,想来是摸不准未来罗修之主的禀性,因此不论主子脾气好不好先低伏做小总没错。
再者,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先冠之以忠君护国之名一一坦诚出来,在朝里拉帮结派是为罗修国抗恶气、正朝听。
在朝外联合与曹姓利益相对的世家,是为罗家拉外援固威信。
可实际多半是怕自己一干跟着闻王干的臣子受曹彰的迫、害吧。
各世家面对这种尴尬,也不得不响应‘弱弱联合以击强’的招数……这恰恰是罗孤所期望的,秦良不待她安排就做了出来,不可谓不是能才。
曹彰的恶迹,罗孤意料之中,半忧半喜。
忧的是曹彰如此肆意妄为恐会加深民众对罗修朝堂的不满,到时候民心离涣……收拾烂摊子的还是她来。
罗孤目光微闪。
喜的是,曹彰造的孽越多对收集扳倒他的罪证越有利,最好能把曹家一锅端了……
抖了抖秦良的信,这信里更多的便是试探了。
一是探自己是否能看得懂这信,也就是对罗修的朝政知晓多少,二是探自己对他所作所为有几分信许。三是探自己病情到了何种程度,能不能回去,什么时候能回去?四是探自己倾向哪方,是曹彰?还是寒门?还是在中间立着不管事……
他该是不知道孤王曾亲眼目睹血仇。
罗孤摩挲着石桌,这封回信可不好回。说得模糊些会牵着秦良的行动,以致他对自己没有信心。处于乱世的谋臣最怕莫过于无人赏识和兔死狗烹。
如何安他的心,让他尽忠报国呢?
想了想,罗孤写下了几行字。
“子房之心之行深得孤意,昔王宫之中已晓卿乃干臣,不似文人之虚浮文字。”
“结内联外之计甚好!然,孤可施尔权、史难逆其实……”
“孤愧日嗜三斤肉,怜卿劳累当顾惜之……今命卿为肱骨,当扫朝堂阴晦尘角。”
看完了秦良的来信,罗孤将明系流明的六封信一一拆开来看,六人报平安,都聪明的提到了他们的环境和所学的东西。
被派往军营的明城,他来信说在西南边防凌老将军身边很长见识,正在努力学习笔上功夫和扎马步,一个月后会正式习武。凌老将军给他请了个很厉害的武师,还高兴的交代了以后可以作老将军的卫军。
看着歪歪扭扭的字,罗孤心里有些感慨。
凌老将军对自己送去的人可算是上心了。这边有两点:先是不先练武先习文,这是在培养人才,而非长刀嚯嚯的莽将。二来将人放在身边可以向罗孤表忠心,可护得明城安全,还有就是可以时不时通过明城知晓未来储君……
她苦笑,“凌老这是以为我在他身边放了个小监军呢!”
所幸这个监军够小也够文盲,不然还真怕凌老将军晚上会睡不着觉。
打开明歌的信,因为是女孩子,字迹明显秀气些。也没有争强好胜自己动笔:“小歌不会写字,这是师父代笔的……”里面写了娘亲命她学文习武,她在拂影宫里的和师姐们的相处甚欢,洋洋洒洒的一大篇废话,(当然对于她来说一定不觉是废话)娘亲对她可真够上心的。
打死不承认自己有些小吃味,罗孤打开明昆明骐的来信,他们两都拜在了商贾巨子钟天德的手下学习经商。信是两人凑在一起写的,说怕写重了。交代了一些钟天德的大致家产和业务来往,并以感激的口吻将钟天德夸了好些话。
倒真是学习商贾之才,钟天德有多少家产肯定都是有意‘不经意’透露给他们的,实在不可信。
她提笔在空纸上写了数语,“明昆明骐辛苦了,不过,老大要的是生财之才而非拍马之臣。看不懂可以给你师傅看。”
这实际上是对钟天德说的,到底是商贾,这份揣摩上意还是远远不及秦良。
明弦的来信倒是让罗孤耳目一新,字迹虽当不起‘清劲’二字,但有往那方面去的趋势。还算端正整洁,想起他家未败时可能还学过文章,也不作奇怪了。
想起那群小乞丐中嘴角常挂着微笑的小谋士,罗孤还是挺期待他会写些什么,看过之后不由微惊了一番,他说秦良至今还没教他任何文章功夫,只是每日黄昏带他去市集边角、贫寒农村去走访一番。
然后回家叫师母煮上猪肘子和大鱼大肉吃,吃不完就倒掉。
明弦说他实在看不下去了,吃过两餐就硬着头皮跟自家师父说,还是煮些白菜饺子吃来的爽口些。信里还说了一些秦良不断折腾他的‘劣迹’……
罗孤看后不禁大笑出声,“这个秦子房为了教导出他们寒门的‘亲’传弟子倒是无所不用其极,就是不知道花的那钱可是心痛得晚上睡不着觉……”
看得出明弦这小子很喜欢很崇敬他师父,提了他师父的几件别开生面的教育方法,并后怕地说:“要是自己那三天里没劝师父换吃白菜馅饺子,可能被换掉的就是自己了,以后行事一定要慎之又慎……”
罗孤不住的点头,寒门清流出身的都非世家,他们的主要政见不是为家族在堂拉利益。而是为平民百姓呼号奔走,干出业绩以期升职。
秦良此举无非是试探明弦的禀性,是不是王上派下的就高傲,是不是视黎民疾苦于不顾,若上位者德行偏差有没有勇气力谏,一轮又一轮的试探是要明弦学会谨言慎行……
秦良教人很有一套;自己送人也有一套。
罗孤在给秦良的信里,末了再添上一句:“卿经此为政二三十载,可易帝师矣!”
这句话送给现在的秦良是有些夸张了,但罗孤并不是冲动为之。是不是,等到二十几年后自然就知道了。
“唔唔唔……”罗孤心有余悸地甩了甩脑袋,这说话的调调怎么和自己那神棍师父那么相像,“孤儿,为师说的话你日后自然知道了……”
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凌老将军的来信激愤长扬的痛斥了曹彰的无耻,怒骂了魏武的狼子野心,汇报了边关布防的情况,隐晦的指出了粮草不足的现状,并且提出了希望王上早日回朝的愿望。
罗孤闪了闪眼眸,父王筹备了十年的粮草准备和魏武打持久战,这会儿怎么粮草不够用了?曹彰啊曹彰,这条中饱私囊外加贻误战机的罪名就足以让你的脑袋‘喀嚓’一下。
在给娘亲的信里再添上这一条线索,相信娘亲马上可以让拂影宫的线人查个清楚。
再安凌老的心,表彰了凌家军的忠勇节义。捎上自己五年之后一定会回罗修的承诺。给钟天德一个筹备粮草立功的机会。罗孤再一次汗了汗,在寒山一定要刻苦的精益求精,绝对要抢到五年后下山的名额!
绾碧是自己在罗修王宫的左膀右臂,这一次她的来信是自己离开罗修王宫后第一次收到她的消息。
“王子,你还好吗?绾碧找了你好久都没打听到你的消息,要是绾碧那天没去老李的铺子就好了。老李现在被师父召回拂影宫里种菜了,我也被召回拂影宫负责曹彰情报的整理……听师父说王子现在被师父收为干儿子了,我是不是可以叫王子小师弟了?”
罗孤摇头笑了笑,这个绾碧回了拂影宫倒像是鸟儿回了笼,没了以往在罗修王宫的拘谨与老成,倒有些像江湖儿女了。
“罗修王宫还是以前的老样子,王上的八百禁卫一直死死守着宫门不准宫人出去不准生人进去……宫里一切运转正常,这多亏了王后一力安插下的老宫人在指挥,绾碧协助主子各宫的尚宫将各宫的财务一一整理记备下了。”
看到这里,罗孤心里直赞自己没看错人,这丫头果真是个能办事的。罗修王宫啊罗修王宫啊,会是原来的老样子吗?不会了……有些物虽在但人已全非了……
没了自信自如的雍容母后夕照王后,没了睿智仁爱的父王闻王,没了温润如玉的大王兄夕王子,没了意气风发的二王兄照王子,也没了……没了撒娇捣蛋腻在夕王子怀里的孤王子……
却不知,夕王子头顶的白鸟可还盘旋在宫门……
罗孤抬头望向房顶,止住那越来越少见的泪意,猛地摇摇头甩掉脑海里左右自己情绪的画面。
最后一封信了,是明幽来的。罗孤挑了挑眉,明幽被安排拜在追鹰阁杀手林玄手下学习暗杀潜伏之术,依照他冷淡的性情也只有他去罗孤才不会觉得自己这样安排是虐待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