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罗孤抑制不住大声笑开,“我那时候只是玩笑而已啊,你怎么记了那么些年啊!”
卿风声音里有些颤抖,试探性的开口,“有…有些事一辈子都不想去忘的,即便想忘脑子也会不由自己一遍遍回忆。”
“是啊,有些事……”她神情有些萧索,但马上又情绪调整好,“卿风,那你今天怎么又穿了一身白?”
‘他’没有任何反应……卿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些遗憾却有些庆幸?或许心里太珍视的东西总会让人变得不那么洒脱吧。
“是心想着有个笨蛋在朝堂上大赢一场之后,定是会在宫里兜兜转转迎风洒泪的吧,穿一身白些许让他看得舒服些。”语气里的宠溺让卿风自己都吓了一跳。
罗孤心里一暖,像抱着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她紧紧抱紧这个她没付出任何东西就白捡的好大哥,有生以来第一次喊他哥,以前在心里可都是叫小屁孩的呢。
“哥,你要是我家产的该多好啊,我就可以早八年赖着你了。”“孤儿现在都喊你哥了,想想你这五年多在孤儿心中噌噌直升的地位……啧啧,别跟我说你不欢喜不感动,要换成照小子指不定乐上天去了……”
卿风眼中意味不明,所幸埋在他怀里的人看不到。心中又是一涩,转念想又有些安慰。可他心中被一股莫名的痛压得喘不过气来,哪里会有什么感动和欢喜呢。
深深叹了口气,他终究在沉寂片刻后开口,“孤儿,有些人是不能作比较的,你要那么多哥哥还不满足?”
“当然,永远都不满足!”
他眉头微耸、语气转硬,压抑住怒火:“那你还要多少哥哥?!”
自上一次巧妙的处理完世家的问题,罗孤明显感觉到曹彰将自己的权力刻意架空了,以前还有群臣的奏章可以到自己的手里,现下却连奏章都没有送来了。
早朝还是继续上,但每次不是曹彰一党和寒门清流针锋相对就是边关粮草的分配问题。上次不费吹灰之力得了五大世家那么一大笔家底,曹彰连汤渣都没分到,也无怪他眼红了。
此事,经了半年的争执、一直到寒冬来临将士所需物资更加紧俏,秦良才松口给驻扎在沧州西部和利州西南部曹彰一派的兵士派了去小部军饷,却是连粮草、马匹和御寒棉物都‘失算’的没提及。
利州与隔古罗海峡和古步国相望,西南部更有左陵沙漠长驱入境,寒冷不比其他地方。反倒是给驻扎在渝州隔南部海域戍守罗修与炎国边防的慕容世家的军饷比曹彰一党的更多。
于是,继慕容世家躲过上次曹彰发起的世家灾难后,好运又一次降临此世家。民间传言:慕容世家已经隐隐和凌门世家、曹门世家并列为王上最荣宠的第三大世家了。
寒门的这一举动彻底惹怒了曹彰,据拂影宫明歌的暗报,曹彰再一次重金请动追鹰阁杀手商无姬刺杀寒门子弟。寒门清流之首秦良、宁天酬、以及他们的门生皆以万金和千金相许。
罗孤蹙眉,明弦也赫然在二级刺杀的行列。眼前还是那一排机灵可气的黑色鹞子,带信去给追鹰阁林玄一派和拂影宫里的暗部两路保护寒门。
天渐渐寒了,既然权利被架空了,罗孤也懒得浪费时间在朝堂上苟延残喘。直接拽上卿风溜出罗修王宫去‘考察’民情了。
膺城作为全国最富庶的地方,总是以各种方式显示它的富饶和富饶下的残酷。
譬如长河附近的月晚湖,接天碧叶、映日荷花、流苏船坊,名姬轻启红牙口传唱艳句缠绵语,文人雅士执扇吟风月,公子小姐眉目传情、叹水飘零。
千年的古都,十里画廊、柳媚白堤,沿河楼阁广宇鳞次栉比,商业繁盛各取所需、文士才子穿梭其间吟诗弄文,任谁见了都会叹一声:古都千年翠,长河万古文,安得楼宇万千间,开窗俯拾月晚情,能不醉膺城?
可是在距长河富户区不远的与雁城搭界的贫民区,却破败的令人惊心动魄。
往往是一个破烂的窝棚,安置着几十个衣衫偻烂的乞丐或流民。在充满灰尘和哀戚的空气里,即使是同样的天空、同样的阳光也让人丝毫感觉不到长河附近的明媚。
在这里随时可见的死亡和饥饿、寒冷的恐惧充斥着他们,冒险偷钱后的毒打、乱吃食物后的打滚腹痛、寒风雪雨下瑟瑟发抖……每一刻都会让那群衣不蔽体的还算坚毅的少年们绝望迷惘。
这对于有过一段这样经历的罗孤来说,对他们不是身在高位者的同情而更多的是感同身受的佩服。他们就像明城明弦他们,虽然沦落成乞儿流民,可只要自己组成的小团体里还有老人和小孩,他们都会义无反顾的去照顾。
温暖,只因为能得到的温暖太少了。老人和小孩会带给他们的是最独特的安定和活下去的动力。
“卿风,你说他们该没把希望都寄托在他们的王的一份施舍上吧。”
听着苍凉到极致的话语,卿风理智的选择不接话,任她发泄。
“你说,他们要是这样,何时会等来希望?我终于明白父王优柔寡断里的深情厚谊了,”罗孤望着卿风的侧脸,一字一顿说:“他,将这群人放在了心尖上。”
卿风被她脸上不可忽视的光芒晃得一怔,一时间看‘他’好像恍如隔世。
“走吧,”罗孤淡然一笑,“别人的痛苦,旁人的同情只会使他们更寂寥。我们去逛逛商铺酒楼茶肆。”
卿风点头跟随,他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他’说闻王如何爱护子民,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呢?只是在艰难的取舍罢了。
他们来到长河附近的街道,街道外倒没什么摊贩,这里毕竟是膺都最繁荣的地区,街道都是一尘不染的哪里会允许摊贩占道卖东西呢!所以能买东西的地方都是楼阁里的商铺。
来到百年老字号的一家糕点前,罗孤笑了,拉了卿风的手就跑进柜台前,“店家!把你们这最好的绿豆糕亮出来!”
然后扭头对卿风笑,“我记得你是最喜欢吃绿豆糕的,古步的绿豆糕没让你吃腻,今天就尝尝膺城的绿豆糕!”
卿风眼睛一亮,终是和罗孤一道变傻了似的,只知嗯嗯点头。两人嘿嘿一笑。
店老板马上吩咐小二端出绿豆糕在桌上,恭维道:“客官您真有品味!我们店的绿豆糕可是长河附近最好的。看看,百年老店!呵呵……”
不久,小二端出一大白瓷盘粉绿的糕点,一块块垒叠在白瓷盘上像座小山,煞是好看。每人一双筷子一个大拇指大小的铜制勺子就夹着、舀着吃,很是精致。料不到,还有一盏绿茶奉上。
卿风在她期待的笑容里夹着一块绿豆糕放进嘴里,忽然,眼睛一亮。“怎…怎么会?”
那店老板看到卿风惊讶满意的表情,一时也是乐开:“公子,是不是觉得这味道很合你的口味?是您身边这位公子跟我们说你喜欢清淡点的口味,这才准备了一份放了极少量糖的糕给你的。”
卿风闻言再一次望向罗孤,眼中的亮光更甚,“以前吃的都是在古…都是在家里,母亲大人亲自吩咐做的,还以为只有母亲大人才知道我的口味,没料想到孤儿的心如此细腻……”
罗孤眼睛狡黠一闪,“那当然!你是我什么人?除了娘亲以外最亲的人了,咱们以后就是家人了。我不仅知道卿风喜欢不带甜的绿豆糕、喜欢喝清茶,还知道卿风喝汤喜欢清可见底的、吃饭喜欢嚼到像咽水一样才吞下、米饭喜欢莹润有嚼劲但不粉的、桌上有青菜的话头三口铁定不会去夹肉……”
有一种温暖从心底升腾而起,卿风在这冬日暖阳里倍感温馨,也朝她笑道:“孤儿喜欢吃山核桃、饭前喜欢喝清汤、衣服喜欢干净利落的款、在看书时喜欢喝乌龙茶、走路喜欢走在我右边、无聊时喜欢不停地敲着桌边,然后说‘卿风,我们来玩儿吧!’……”
她原本懒散的身子听着他的话慢慢也坐直了,眼里飘花的盯着他的表情,听着他的细数,心中也是安定的温暖。脑海里飘过卿风曾说过的那句话‘心之所安的地方,就是家。’
那么,为什么我在卿风身边会比在罗修王宫还要安心?
二人相视一眼,在各自的眼睛里仿佛都看到了另一方世界,属于二人驰骋的世界。
店老板在柜台听着,也时不时插上一句,“二位情笃,倒是比亲兄弟还亲上几分!”
一句话,让二人微怔,然后齐齐埋头细品绿豆糕,都脸红的不愿抬头。
绿豆糕吃到一半,罗孤又吩咐店家多做一份要带回去。
卿风静心凝神听了半会儿,查探四周半里内没有怀有武艺的人士经过,这才向店家问道:“可知,这附近卖炒货山核桃的店在哪里?”
店家答道:“沿街直走,右拐有家‘周记炒货’。”
一闪身,卿风不见了人影。罗孤砸吧砸吧嘴巴准备等待着山核桃的到来。
不一会儿,青衫人影显现在桌边,远处店老板手中的算盘‘啪’的一声落在地上,眼中带着惊恐。罗孤也被他吓了一跳。
她知道店老板这是被卿风来去无踪的身影给吓得,可真正把她吓到的是他手里那一大篮子的盐焗山核桃,“这…么多啊!”
卿风笑了笑,“在家里不能天天出来,多备点。而且那周老板找不开银两。”
罗孤啧啧两声,马上宝贝的抱过她的山核桃篮子,边磕碎一个在嘴里边埋怨道:“败家啊,这篮山核桃可够一个贫民半年衣食无忧了。”
卿风知道她这是在说笑,也只好笑的答一句:“孤儿喜欢就好。”
罗孤闻言咧嘴,乐道:“嗬,以后谁嫁了你就有福了。”卿风低头吃绿豆糕却是不言语了,场面一时沉寂。
这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柜台那边响起,“店家,来两斤枣泥糕和一斤桂花糕。”
罗孤原本还猛嗑着山核桃的嘴巴有些僵硬,她机械似的偏头向柜台那边望去,柜台边的那人也在这个时候不经意朝这边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