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孤低下头露出个玩味的笑容,额前的碎发在破碎的红绸中格外明艳,“罗孤,你输了。有人安慰人都可以到点上了,你以后可是欺负不了人家了。怎么?六年多的时间你就一败涂地了吗?呵呵……”
在无人的湖泊走廊尽头,在纷纷扬扬的破布红绸里,站在罗修国至高端的贵胄天子——罗修王罗孤,竟扯着红绸靠着廊柱傻笑了半个时辰。
一时间在王宫宫人嘴里口口相传,都说孱弱的王对炎国的连月公主思念不已、状若痴狂。
傍晚,那只去炎国送信的黑色鹞子落在了书房的窗沿上,罗孤停下查阅奏章的笔,卿风将它送到罗孤手上。
“禀报吾王,连月公主随臣带领的使团已经在东南海的船上,三日后便可抵达我罗修江州。退婚已无能为之,望王见谅。”
她读罢,波澜不惊。该来的还是来了,但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提笔,“无妨。”落下。
卿风坐在她对面,一盏明亮的宫灯照出两人心绪:一个是大事已定却忐忑不安,一个是庆幸尘埃落定却心痛得黯然。
两人眼睛瞪得老大却没什么神采,都有些呆滞。有时眼神不期而遇,便相视一笑、轻笑、越笑越大声、抱腹痛笑。两人像傻子一样被对方笑的表情逗得停不下来的笑。
罗修江州,一支气势宏大的船队驶过宽阔的长河下流五百里漫漫水域,船只犹如一栋栋平地而起的楼阁,红绸覆船身喜气洋洋。沿河的百姓远远望着都敲锣击鼓、染炮放焰火,在夜幕降临时更是壮观,只为迎接他们罗修王的王后。
尤其是那一栋雕龙画凤的船楼上,新娘子偶尔穿一袭白色纱裙伫立楼阁上观看长河美景,使臣大人一旁作陪。
“秦大人,罗修风光还是这么壮丽。长河的景致还如当年的清绝。”
秦良儒雅的白色文士衫裹身,显得俊逸而挺拔。他面色平静看着长河风光,再看向这位中途代嫁却被王强烈要求退婚的连月公主。只见她素白的纱裙在风中摇曳,面上的纯洁如白莲的憧憬。
是憧憬未来的王后生活吗?可眼神里为何有一种凌绝高处、目空一切的怅惘?
凭借他对王的了解、这些日子对这位公主的观察,他已经有六成把握:这位连月公主远不是表面上看的那么单纯如白莲。
“这都是王上治理有功啊,公主以前来过罗修吗?”
略微点到王室的功劳,秦良不经意对连月公主的行踪有些好奇。
连月稳了稳刚刚北风掀下白色面纱,看向眼前这个儒雅非凡的罗修重臣,“本宫曾经送彦王兄上寒山学艺,就是路经长河上的寒山。”
寥寥几语,让风中的秦良如遭电击,他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寒…寒山。”“恭贺炎国添此才俊。”
寒山,那是个传说的存在。不仅仅是四国中的天之骄子偶尔有被选上山的资格,更多的是传说寒山的掌山人皆有倾世之才,而且有长生不老之术。
这里的倾世,肯定不是什么倾倒世人的心扉的才能。而是……倾覆姑墨大陆格局的本事。
而连月公主居然说她曾送连彦王子上寒山,这份在炎王室之中的尊崇倒是秦良之前万万没有想到的。心中隐隐有不妙的感觉,再联系孤王的来信,他心中越加发苦。
现在他已经有八成把握:炎国绝对不是仅仅寻找一个盟友那么简单,或许嫁出连若公主还没多少心思,可嫁出这位连月公主就……
“秦大人,你能为本宫讲述一下前面的景致吗?”
秦良闻声,蓦地回过神来。微笑道:“微臣乐意之至。”
他再一次将目光投向长河风光,那山、那水、那苍穹仿佛慢慢裂成几大块,接着又慢慢变成了满目疮痍……
只能说,秦大人的忧患之心太过浓重了。
罗修王宫,罗孤眼冒亮光的望着眼前的一身青衫的中年女子,女子清丽的面庞上有着宠溺的神采。
她眨眨眼睛,佯骂:“小混蛋,可还记得你有个娘亲?”
罗孤马上讨好的谄笑,乖声道:“亲亲娘亲,孤儿怎么会忘了你呢?你是我最最亲的人了。”
看着脸蛋往自己身上蹭的人,六年多前那才多大点啊,现在就和她差不多高的个儿了。没能看着她长大把她送上寒山,她都有些后悔了。
拍了拍她诱人的小脸,怜雁抿嘴又骂道:“干嘛干嘛呢,蹭什么蹭啊。你照王兄不是你最亲的人吗?”
“咦,娘亲。你也见过照王兄了?”罗孤眼睛发亮,诧异问道。“娘亲是最最亲的人,照王兄是最亲的人。”
而后又马上将失言改过来,“那也是,拂影宫的谍部可不是吃素的!娘亲你真厉害。”
怜雁无奈的看着眼前这个亭亭玉立的人,她实在想排除脑海里‘俊逸非凡’‘精明清贵’之类的形容词,不得不说她的干女儿有祸害人家小姑娘的资本,和她当年的母后有的一比。
“娘亲没你厉害,过几日将要和炎国公主大婚吧。”怜雁闪着戏谑的眼神看向她。
罗孤嘿嘿笑着低下头,脸上有些羞红,“嗯,嗯。”
怜雁哀叹一声,也没什么办法,从身后解下一个长包裹。“来看看,这是娘亲送给你的新婚贺礼。”
长包裹被解开,露出一长一短两件兵器,一件是一把剑,剑拔出,青光四溢、莹莹幻光。
罗孤见剑失声:“神兵青光拂影剑!”
这是天道子师父赐给母后的青光拂影剑啊,得见此剑如见母后,她愣愣的看着青光拂影剑,眼泪止不住流泪下来。
怜雁拍拍她的小脑袋,沉声安慰道:“哭什么呢?都是当王的人了,别让你父王看你笑话。”
“嗯嗯,”罗孤马上抹掉眼泪,抱起青光拂影剑,“父王的怒海戟也在啊,拿去给照王兄也不错。”
“当年,绾碧闻讯赶到了罗修王宫。那时古罗海侵阻隔了古步拂影宫与罗修王宫的联系,我也无法及时得到消息。所幸她也算是个机灵的丫头,回宫后马上召集夕照留下的心腹一起主持王宫的运行。”怜雁摸着青光拂影剑,眼中满是对绾碧的赞赏,“这两件兵器就是送你上了寒山后,我回到罗修王宫里携带出帮你保管的。”
罗孤点了点头,这样的宝物要是任由它们留在王宫里也是不太妥善。
她歪着头看着怜雁:作为娘亲,怜雁今日送来神兵也是理所应当,可是将自己父王母后的宝物作为大婚的礼物送给自己?她有些质疑娘亲的拂影宫最近是不是财政赤字了。
“啪——”罗孤的头上被轻拍了一下。讪讪的回过神,才看到自家娘亲用气鼓鼓的表情看着自己,“娘…娘亲,为什么敲我啊。”
“你那是什么眼神!嫌娘亲的礼物寒碜?”怜雁哪里会看不出她的心思,“你放心,拂影宫不穷。”
罗孤吓了一跳,没料到自家竟然能从自己的一个眼神中猜到这么多。不由打趣她,“娘亲,你说这件礼物是你送我大婚的,难不成我不大婚你就不送了吗?”
怜雁摇了摇头,“这两把兵器迟早要给你的。”
罗孤大乐,马上道:“那娘亲未免不把孩儿的婚事挂在心上了,只送了件随时可以送的东西。”
怜雁皓齿一笑,用手戳戳她的脑袋,“你呀,你呀……”“其实,还有一件礼物。谍部正式由明歌那丫头接手了。”
罗孤一亮,古步拂影宫的四大部之首的谍部!江湖排行第一的情报收集组织,自己外公垂涎了十几年的肥肉……给了明歌就等于给了自己了。
这可是份大礼啊。
她从现在开始就可以利用拂影宫谍部的力量为所欲为了,不管是各国情报搜集、还是集中力量收集曹彰的势力、还是协助商门钟天德打商业情报战,这都是一流的好用啊。
她马上笑逐颜开,巧声道:“多谢娘亲的大礼!”
怜雁摇头笑了笑,伸出长手又开始往她脑袋上敲了,“笨蛋!”
和娘亲又聊了大半夜,聊到了罗孤和楚卿风在寒山上的非人生活。怜雁听后直摇头,叹他们两个实在太幸福了,想当年她和她母后如何艰苦、如何苦熬十年。
惹得罗孤瞪大了眼珠子表示同情。
又聊到了夕王兄的遗体奇异事件,哀伤了半个多时辰还是一致认为,生存着的可能性渺茫。
怜雁却提出可能是文夕在用箫声对敌时被他隐居的师父天问道长遇到了,可能把他的遗体埋葬了。可是天问道长一向隐居遁世,就算是拂影宫的力量也极难查到。
罗孤扯了扯嘴角,“拂影宫也不过如此嘛。”
怜雁闻言眉毛一沉,力道更重的一巴掌拍她头上,“笨蛋!天问可是只慢你娘亲五年下山的寒山弟子,哪里会被你一个江湖谍报组织找到啊?真要那么容易找到,还不被四国的绿头苍蝇一路死叮啊。”
罗孤摸了摸被娘亲敲过的地方,脑袋赶忙小鸡啄米似的表示赞同。寒山出世之人的才能还真不可小觑。
还真是奇怪的现象,你说寒山出盖世之才吧,可偏偏大部分的盖世之才喜欢隐居玩神秘。即便是王室成员的寒山弟子,也大多是喜欢给自己的王室许下几个承诺,完成便消失、却是没有一辈子为国奔走的。
罗孤摇头,像自己这么年轻下山的恐怕千年来也只有这么一例吧。所以心性方面,远远比不上那些待了几十年才优胜下山的前辈们,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天玄师父才会封了自己武艺的吧。
像前辈们那般,在寒山上几十年如一日的钻研自己的艺道的人,恐怕瞧不上在世俗人面前多露手。
只是,他们为了自由、为了能在各种技艺上奋力追求,往往抛弃世人生活规律,隐居避世、怡然自得。
这些人,完全是为了自我实现而摈弃了家世、家族……这样的人,说好听点是超然物外、逍遥山林。
说不好听点,就是抛弃了为人的责任、抛弃了担负整个家族甚至整个国家的使命。
罗孤撇了撇嘴,对这样的人,不论对方有经天纬地之才、还是上天遁地之能,她都有些不以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