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歌声萦绕入泱泱汶水中不起丁点涟漪,他这才用微带嘶哑的喉咙嗫嚅:“月中阕,云起月难欢,桂子哪较广寒,弃千邗。南雁携双、北鸿归单,九重雷雨震震折翼、何苦堪?尤怜、作古、侠士,济苍生杀伐抚平,嘶宝驹、疾游龙、仗剑横啸终隐离。聊似:奈、失、歧。”
此男子之歌声,更为低沉更为深邃,吟出的悲怆之音让人扼腕、怒发冲冠。罗孤也沉醉在这歌声里难以自拔,更难以自拔的还有那淡淡的莫名之意。
就而今她身处高位的孤凉,试问:这世间,能与她对酒当歌能有几人?能与她并坐邀月的有几人?能与她拈词吟唱的又有几人?
眼下,她身边却偏偏有这么一位。罗孤只能感谢苍天待她太过厚福、太过恩宠。已全然不记得当年落难时、大骂贼老天的情形了。
卿风的歌声中以桂树来喻自身,透露出他抵不过巍峨而立的广寒宫,是有谁在为难他吗?这么的无奈!
雁儿携双、归单,是指自己和他吗?虽说五年前一起上山,自己一个人获得了下山的资格,可他还是跟着一起下来了啊~
第三个场景倒没错,卿风喜欢仗剑江湖,救济黎民。但侠士多是横剑惊天而出,末了,惨淡收场隐居……是‘岐’吗?他认为这是一条歧路了吗?
“卿风,侠者之道,并非歧路!坚持本心,一意向前,才能勇者无惧、干出大功绩……”
罗孤从歌声中明晓了他内心的动摇,忙出声安抚。可一转眼对上他的眼睛,顿时,心中一悸。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比苍穹中的星光更为闪亮,在那漆黑的眸子里,她从那双夺目的眼睛里看到了东临碣石的汪洋、狂风骇浪;看到了巍巍大山的亘古不移、坚毅隽永;看到了寒雪覆灭春暖花开、邀侬携手醉情花海……
而这双迷醉的眼睛,正一瞬不瞬的凝视着她,那里面疯狂滋长的情愫,那不顾一切的贪婪侵噬,那仿佛要化作铺天盖地向她包裹而来的气息。都让她压抑、紧张得不敢呼吸、难以喘气……
她在惊怔中听到了那个还显清润的声音,里面夹杂着些许喜悦,仿佛是从天际飘来的桎梏,“孤儿~要坚持本心吗?卿风要一意向前吗?”
坚持本心?你的心到底系在了何方?
一意向前,前路已无可待之人,为何执迷前方?
树影之上的月光依然皎洁,皎洁得不似真月。映得人眉线可睨视,让独对着的两人无所遁形。
明明暗窥到了这股子难以置信的情意,才那么三两眨眼的功夫,可在罗孤的心中仿佛已经过了千年。她无法忽视那双眼睛、一辈子不敢忘却的那双眼睛。
她眼前一花,身子歪倒在了月白衫的肩头。不理会那人微僵的身体,狠狠将头砸了下去。在她头碰倒在白衣之上时,她的眼睛豁然睁开,口中不清不楚的呢喃着:“女儿红!好~喝~来~卿风别走,我们喝酒……你别走啊……”
罗孤‘醉’倒在卿风怀里口吐人言,不知所谓。
可她心里却无比雪亮:楚卿风走了,那个护她、追随她的大哥走了,那个与她称兄道弟、拍膀子胡扯鬼谈的古步王子走了,那个如同父王一般、引领她走出死胡同的知己也走了,留下的是心中怀着别样心思的陌生人、一个她对着会手足受制的陌生人……
她不气恼吗?交心、交心,只有心意相通、不畏得失的两颗心才能真正向对方敞开。这种敞开决计不可能放在所谓的恋人身上,恋人之间太多猜忌、太多不安、太多桎梏、也太多的得失计较……
这每一样,都是她罗孤不能承受和无意承受的。虽然,被相处多年的知己爱慕是一件值得欢喜的事,可是这样的爱慕却让罗孤感到了一阵阵的懊悔。“缘何一生一知己的情分,还抵不过过眼云烟的爱恋?楚卿风,你这一眼,堪堪抢掉了我最亲近的兄弟。这笔账,我能找谁去算?原以为是比山海还沉重的情谊,你却用少年的春情萌动来葬送,谁来为我悲哀?”
国主的道路、尤其是罗修国主的道路是一条无爱之路。能得一知己,已是人生幸事。她很满足、很感恩,知己是无须回报的、恋人是相互拉扯的。这样的拉扯,她罗孤不需要、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应对。
罗修朝堂、姑墨大陆的每一件事,都需要她时时做出最恰当的回应,几百万子民都仰仗着她减税减赋的恩泽、去过完这个数月后即将到来的寒冬。至于,其他太过可笑的事,她真的做不出来。于楚卿风,她有情,是兄弟、知己之情,却没有爱慕之情。
惟愿他早日醒悟,也惟愿自己只是一时看错,更希望他没有窥探到他自己内心的躁动,让这一切回归到昨日吧。
闭眼默想着自己的状态,罗孤还是能够感受到自己被卿风紧紧抱在了怀里,他的衣袂在风中飞旋。然后是推门而入的声音,接着是连月低声惊呼‘是谁?’
当罗孤身子被人安放在了床上、盖上了崭新的被子,她心中还算微安:接着卿风强势的气场,总算是顺利洞房了。
心还未安一半,耳边就传出了那个清冷的声音,这声音却不是对自己说的,而是对一旁的连月,“你贵为他的王后,怎可将他踢翻在地?”
罗孤闻言,差点翻身而起,大呼:‘不是啊卿风,孤儿是自己假意到地的啊~’
那边的连月受了责备,并未出声。
那清冷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他今夜喝了些酒,切莫让他着了寒。既然远嫁来了罗修,你就该安分守纪的好好对他。”
他竟是在忧心自己……他明知道自己没那么弱的。罗孤听他冷对连月,也不好出声阻止,只得屏气倾听。空气中归于平静,似乎听到有风吹入帷幔、轻打水晶珠帘的声音。
良久,才听到床上的连月低低说道:“你放心~我不会把你们家主子怎么样的……”
顿时,凉风一抖,是那个拥有强大气场的男人离开的脚步声。接着是里边的连月丫头将自己小腿肚嫌恶的踢到床沿的痛感。
这丫头,还说不会把本王怎么样……卿风一转身走开,她就开始对孤施暴了……
罗孤一边暴汗,一边闭着眼睛小心翼翼招架着、随时有可能突然发起的袭击。她不无恶意的想:这丫头该不会趁着孤醉酒,将远嫁的怒火发泄到孤身上吧?今晚不论如何得睡警醒点~
夜静如水,罗孤闭眼装睡,郁闷的听着孤月阁外一直吹响着的箫声,脑袋清醒无比。心里有些忐忑和失落,不知不觉中就听着连月和自己的呼吸声沉沉睡去……
火红的被面鸾凤起舞,鸳鸯戏水,两个绝美容颜枕在两方大枕上浅浅的呼吸,床帐之外有两盏琉璃宫灯在闪耀。宫外,那平淡而带着寂寥的箫声不扬不抑,徘徊在这凌晨的空气里久久不散……
该是沉睡时,床上的安分的两人却忽而扭作了一团。
“啊~”一声低喃的叫声从床里边的女子口中吟出。是浅睡中的连月被一股大力的束缚吃痛开来,身子都动不了显然是被人大力给搂抱住了。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立马将她惊醒了,她不敢睁开眼去看发生了什么事,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眼下将要面临什么了……
原以为她今晚可以风平浪静的度过的,没想到这个病秧子在这凌晨竟会……人生中从没发生过的事可能就在眼下,她紧张得到不敢乱动……
“不要…不要……”比之前惊呼更为大声的呻吟,从床外边的人口中传来。罗孤睡梦中面容扭曲,口中因为焦急而碎不成语。
“不要啊——”急迫的吼声又从身侧传来,吓得连月怯怯的睁开了眼睛。确认那‘不要’之声不是出自自己的口中,她一时感到莫名奇妙~此时,这个今天刚成为她夫君的男人正死死的抱着她,这也就算了,他还一脸痛苦的喃着‘不要~’,连月囧着的一张脸反应过来后,不由绿了……
现在床上就两个人,貌似她也没怎么着他吧?那他叫个什么劲呢?
那他一定是在做梦!可做梦为什么要抱得她喘不过气来啊!纵是连月这种淡泊的性子,也被对方无端端的举动给惹火了,她卯足了力气使劲推他,可怎么推也推不掉那个可恶的人~
罗孤此时人事不知,她的意识正陷入了一片虚无中。
那虚无中的场景渐渐清晰了,那是一个头戴异族银饰的女子愀然而立。虽然有些男儿气概,但意识被困在这一片梦境的罗孤,却很清楚那是一位女子。
那女子是一位********,其风韵难以名状,面相上也不过二十七八。可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面对一座巍峨的大山、一座随时都有可能倾倒在你身上、将你砸的粉身碎骨的大山,那股子压迫气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潜伏在树丛中狩猎的黑豹,冷静、凌厉、使人窒息……
在梦里,罗孤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却知道周遭所发生的事,就像是只有魂魄在欣赏这一幕戏剧。
那女子飞身纵马,火红轻衫飞舞在马尾上。扬手就是狠狠的一鞭子,这一鞭子可以看出是使上了内力的。
罗孤微微一怔,向那千里良驹投过去怜悯的眼神:这一鞭子,将那马儿剥皮碎骨的劲道都有了,真难为那马儿还任她骑在身上驰骋……这女子这么心急纵马,是为何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