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我们因为各种原因去了北京,留下的就挣扎着留下来了,离开的也都悄悄地离开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不会有人在意你的去留,只有手里的车票记录着你曾经来过这座城市的信息。
离开的那天没有人来送别,一如我当初独自来到这里的时候一样。我和小乔都不愿意面对分别,于是就掩耳盗铃的决定用假装只是短暂的出差来消磨离别的酸楚。
在两座城市里往返了那么多遍,而我在真正要离开这里的时候才第一次用心去看车窗外这座我生活了5年的首都。这里有红墙绿瓦重檐雕花里掩映着的尘土飞扬和落寞沧桑,有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粉饰了的衣冠楚楚和席不暇暖。宏伟的北京西站被简易建筑工棚和生锈的铁丝围栏缠绕出一片繁华,人声鼎沸,沧海桑田。
火车开动的时候收到小乔的短信:姐,不敢给你电话,怕忍不住会哭。保重,要回来!
要回来,要回来吗?
近乡情真的会怯,与这座古城阔别了5年,当城墙缓缓地出现在视野范围里的时候,我开始心慌,手足无措的站起来又坐下,以前每次总是匆匆来去,甚至连火车站旁边新修的城墙都来不及多看一眼。
我以为天气会像我的心情一样灰溜溜的,可是太阳在浓雾背后奋力的挣了两下跳了出来,甩出万里金黄。我狼狈的从火车上拖下行李,沮丧的想哭,却远远的看到妈妈笑着朝我跑了过来。
“宝儿,宝儿……”
“妈,我回来了。”
连着睡了两天,醒了就躺着发呆,我担心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发生,没有一个亲戚朋友上门关切的问候,除了姨妈让妈妈给我带来了一摞子游泳票。
看着手里的游泳票,我苦笑了一下,看来书上说的对:你根本没有那么多观众,不用太把面子当回事儿。
要不是姨妈,我都忘了自己曾经有多么的喜欢游泳了。小时候,一到夏天,爸爸几乎每天傍晚下班以后都会带着我去西电的游泳馆玩儿,那时候的水总是很清风总是很甜,星星也都明亮,我蜷缩在爸爸的怀抱,永远温暖。
跟我的床厮磨了一个星期之后,妈妈终于还是耐不住性子了。
“宝儿,跟妈说说,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的心里有一堆话想说,可也不知是怎么了,我看着妈妈,却张不开嘴。
妈妈等了半天,见我不吭声,于是又问:“宝儿,你心里怎么想的,告诉妈妈好不好,你这样,妈心里没底。”
我摇了摇头,还是说不出话来。
“唉,妈不是想多管闲事,你不想说就算了,好好再休息一下缓缓吧,晚上你梅灵表姐来咱们家看你,你收拾收拾,别这么蓬头垢面的见人。”她出门的时候停了一下,回头又补了一句:“我没有跟他们讲过你为什么回来,他们都不知道,你自己看着说。”
梅灵表姐是姨妈的宝贝女儿,是外婆家所有孩子中的骄傲和标杆。比我大两岁的她从上幼儿园开始就是风云人物,完美的脸蛋加上高高在上的成绩和个头一直是伴随我整个童年的噩梦。可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梅灵表姐从我心里那个遥不可及的圣坛上走了下来,开始跟我一起胡闹傻笑发呆吐槽了,好像是从她跟我们当时学校高中部的数学老师闹出师生恋之后吧。
那个大学刚毕业,年轻帅气恃才放旷的男老师后来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学校,年少的我们对于这种讳忌莫深的情感总有种不可言说的渴望,一边交头接耳兴奋的诋毁着,一边按捺不住的幻想自己是那个风口浪尖上的女猪脚。
表姐在指指点点的议论中面无表情的日渐憔悴,而我是那时候学校里唯一还愿意跟她走在一起聊天的人。原因并不是大家想象的因为她是我的表姐,而是因为懵懂的我实在太好奇那种不被认同的情感背后到底埋藏了多少秘密,女猪脚是我的表姐,天时地利人和,我甚至曾经为这个身份而自豪过。
我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她快来了。如果梅灵表姐知道我心底的阴暗,还会愿意继续跟我做朋友吗?
有两年没有见到她了,去年听妈妈说梅灵表姐进了电视台,成了一名娱乐节目主播。
我在衣柜里翻来翻去,想想还是穿着家居服算了,反正不管我怎么打扮,也不可能赶上她的光鲜亮丽。
刚整理好房间,表姐就来了。牛仔裤帆布鞋白T恤,斜挎着个邮差包,一进门就大喊:“二姨,我要吃臊子排骨和炒凉粉,馋死我了。”
“你倒不客气,请问这里是谁家?”我被她的情绪带动着,不由自主的也开起了玩笑。
妈妈一看到我笑了,感激的对着表姐说:“好好好,想吃什么姨妈都给你做。你去陪小雪聊聊天,饭一会儿就好。”
表姐叉着腰皱着眉头嗔怪我道:“好你个小丫头片子,终于舍得回来了!过来,让我欺负欺负,这两年你不在,可是闷坏我了。”
我大叫了一声:“妈呀,姐要欺负我。”然后冲进了卧室。余光扫到妈妈用袖口偷偷地擦了一下眼角。
表姐还是那么漂亮,尽管她尽力的想要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可我还是能够感受到她掩饰不住的优越。追忆了大半夜的往昔,表姐昏昏沉沉的睡去了,我一个人呆呆地盯着天花板失眠了。
我的人生像急行军似的走完了二十多年,快的我都没有时间喘息。一直觉得被卷在一个巨大的洪流里浑浑噩噩的度日,现在多希望自己能拥有神奇魔术橡皮擦,然后挥一挥手把高三以后的经历全部擦掉,回到那个扎着羊角辫跳房子大唱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的午后。
似乎成人之后我的每一步都没有踩对地方,当大家上蹿下跳为了挑选一个合适专业而焦头烂额的时候,我漠然的躲在衣柜后面对着爸爸的相片发呆;当别人在大学校园里争先恐后参加社团规划未来的时候,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剩闲书;毕业后同学们为了生计前程废寝忘食的周旋在尔虞我诈之间,而我守在给自己搭建的玻璃城堡里幻想着跟赵丰年的美好未来。
一步错,步步错。
可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周围的朋友同学都已经开始指点江山谈笑风生的讨论更大的房子更好的车子和更多的票子了,而我两袖清风一身伤痕的又回到了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