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苗娘见此,越发哭天抢地起来,“这可怎么好啊,家里的孩子才一岁大,这以后让咱们娘俩可怎么活呀!”
如此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结果是,傅芸芸托着茶盘再次来到慕芸小筑外,由阿萝做了个穿针引线的和事佬,两人又再次相见。
陆茗见她折返,心内自是十分受用的,待问清了缘由,便摆起了师父谱。
“咳咳……老夫年纪日渐大了,这爬山涉水的,岂不是要磕碎老夫的一身老骨头么。”
傅芸芸仪态万方地斟了茶,依宫廷礼仪半跪着,双手托着茶盏齐眉,恭敬道:“师父请用茶!”
她乖觉的模样,饶是任何一个男子见了,也足以沉沦,言听计从。
陆茗满腹的刁难也在这一声“师父”后,化作和蔼的应答,“嗯,乖……”
“师父所饮的茶,正是三娘的相公数日前亲自上山采摘的,如今此人危在旦夕,还望师父以济世为怀之心,施以援手。”
怪道世人常说,越美貌的女子越会骗人,她哄着自己喝下了人家里的茶,吃人嘴短,自要救人家性命了。也罢,难得收此爱徒,卖她一个面子也无妨。
“嗯,徒儿既说了,为师岂有不去之理,备辇!”
三娘的男人自山巅摔下,侥幸挂在山腰的树杈上,被采药的同村人救下,此刻正平躺在山腰的一处空地上,吃力地喘着气。
竹辇行至山腰,陆茗慵懒地斜倚着,以折扇覆面防晒,十分之不耐烦。偷眼瞧见前边急匆匆赶路发愁的小徒弟,心情方好了些,能为素未谋面的人忍气吞声讨好自己,这个徒儿,无疑是善良与可爱并重的,必能继承自己的衣钵,行医天下。
“师父,人就在那!”
陆茗悠悠然离开坐辇,蹲下身拿手中折扇将病人浑身上下的骨头都敲打了一遍,那男人痛得发出杀猪般的嚎叫,三娘心疼地上前求道,“陆大夫!求你下手轻一些吧!”
“治病哪还有不疼的,要是禁不住,下回采药就该当心,一个大男人,身上担着一家子的责任,还敢马虎!放心,没什么大碍,不过是肩部至腿部有些骨头错位,还有几节碎了而已,找个担架,抬回去吧。”
傅芸芸甚为不解,“师父,您就这样不管了吗?”
他打了个哈欠,卖着关子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为师现在身无长物,在此地如何医治?乖徒儿若是想尽快上手,承袭为师的医术,且来小筑好好观摩吧。诶,山上的日头真毒,芸儿,仔细晒黑,为师先回了!”
轻软的竹辇一摇一晃,扬长向山下,芸芸想,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明明是和尔鸣一样的脸,为什么他可以云淡风轻地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当真如苗娘们所说的那般,呈现在人前的,总是如谪仙般的淡然,不染纤尘。
慕芸小筑内,那汉子在喝过一碗止疼汤药后,渐渐恢复了说话的气力,嘴里的呢喃之声渐渐转为惊恐,“不要过来,你这个疯女人!不要过来!”
三娘抓着他的手,“相公!你别吓我,是谁要害你吗?”
他双眼充血,涨的通红,明明是个七尺男儿,此刻却像个受惊的孩子,“她要杀我!那个女人她是疯子,她要我的命,还说我对不起她!”
“好了好了,相公,现在没事了,你安全了,这里是陆大夫的小筑,不是山崖!”
屋内的三个女人见了他的反应,皆是一惊。因三娘分身无暇,阿萝向傅芸芸使了个眼色,两人便合上门,悄悄到了外间。
芸芸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性子,立时便问道:“阿萝,原来三娘的相公是被疯妇人吓得坠崖的,真是太恐怖了!”
阿萝也是百思不解,“别说是你,连我也觉得奇怪,寨子里的人生病了,一向会来我药王谷求药,据我所知,并没有这样一个疯女人。会不会是他摔坏了脑子,从而出现了幻觉?”
“咳咳,石家丫头,你是在怀疑老夫的医术么?”陆茗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二人身后,颇有微词。
“恩……恩公,我不是那个意思……”
陆茗将药箱塞进芸芸怀中,“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进来跟为师学着点!”
“是!”傅芸芸不自觉应了声,正如在府中上课时,被夫子的教鞭惊醒时一般。
在她的印象里,几乎所有的大夫都是和蔼可亲,一脸笑意,似陆茗这般手段残忍的,她还是头回得见。
三娘环抱着自家相公的头,对陆茗的手法,也是不忍直视。
活生生的人腿竟被他反手一折,左右扭转了几次,“嘎嘣”一声,发出脆响,那汉子咬着布包的神情痛苦狰狞,紧紧攥着妻子的膀子,似在求饶。
陆茗听着脆骨之声,立时通体舒畅,“徒儿,拿夹板绷带来!”
傅芸芸手脚慌乱地自药箱中翻腾出木块递上,眼看着他用三只木块夹住了三娘相公的腿,手中的绷带牢牢缠上了一圈,又将另一头扔给芸芸,“你来!”
“啊?我……我不会。”
陆茗拿帕子净了净手,优雅道,“小发髻梳的多滑溜,就跟你平日缠头一般即可,不觉已到了睡午觉的时辰,小徒儿,一会儿来替为师掌扇,别让为师等太久哦!”
傅芸芸甚是乖觉地点头,脑中云山雾罩,几乎是混沌状态下为汉子包扎,看的三娘心惊肉跳。
幸而阿萝将其唤出,三娘急忙抢过绷带亲自为自家相公包扎。
“阿萝,你脸色不好,发生什么事了?”
丁香花一样的小美人此刻焉着脸犯愁,拉低了芸芸的衣袖方轻声道,“方才武士来报,昨夜寨子里有两名男子失踪了,而且皆是族中壮年,闹得谷中人人自危,都说……都说是有妖孽作祟,如今阿爹又在闭关炼药,我一点主意也没有!”
“这清平盛世,怎么会有什么妖孽呢!你不要急,族中众人对师父不是颇为敬重么,我去找他想个法子,你先回去安抚民心!”
毕竟是宰相府中长大的闺秀,虽骄纵任性了些,小小年纪遇着大事却坐怀不乱,灵台清明,尽得了其母真传。
急促的步子在得近陆茗寝居外时,渐趋沉稳平和。芸芸在门外思量了片刻,方推门而入。这个睿智而又古怪的男人,正背对着门,侧卧在雪白的睡榻之上,月白的寝衣下露出一截手腕,凝霜皓雪的光洁色泽直看地芸芸两眼发直,想入非非。
令她无意识地被牵引着走近,直到脚下不慎踢到了台阶一脚,方吃痛回神。
陆茗似被惊醒,眯着眼问了句,“既然来了,怎么还不替为师掌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