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是招瑶郡太守的儿子,来王都借的是公务的名头,没什么不妥;白琰在招瑶时,住的曾是太守府,陆安既来王都,顺便再来拜见一番殿下,也没什么不妥。可他晓得白琰当初是借了陆安的名头去捧那个戏子,陆安对白琰于苏戚的情意,定然不会陌生,此番从他下手,再适合不过。
是说陆安为什么会拿着仁宗的一道密旨将苏戚娶了,终在这个时候了然。
大概陆安那时已对苏戚有些情愫,于白琰的那个计划,心底多半其实是抗拒,仁宗的审问,恰让他顺水推舟,既助仁宗失子复得,又助他自己要了苏戚。
他将白琰的计划和盘托出,仁宗震怒,震怒下,令他立时寻个因由将苏戚处死。即便白琰六日后活过来,想要见人,也不会见到,算得上彻底斩了他后路。
他却不疾不徐,缓缓道来:“纵然杀了苏戚,是个利落的做法,然殿下日后,必能察觉此乃陛下所为,因而记恨陛下。臣子斗胆,曾听闻殿下与陛下的父子情意并不大好,若经此一事,恐殿下将与陛下彻底交恶,臣子有一计,陛下如应允,既可使陛下全了父子之情,亦能让殿下对那苏戚真正死心——”
仁宗示意陆安继续说下去。
他道:“让殿下死心,不用杀了苏戚,只要让她嫁人。一旦苏戚嫁作他妇,便是殿下再想要她,也要不到什么——”瞧着仁宗瞧得十足镇定:“至于如何让殿下顺理成章的留在皇城,就十分简单,动太子那边显得太过蹊跷,陛下可在六日后,待我与殿下由水路南下之时,出动伏兵,以追缴皇城刺客为由,将我等人擒获。”
顿了顿:“自然,为显事态逼真又纯属偶然,陛下还需派几名刺客同陛下演这出戏。”
仁宗默许,须臾,又道:“你的心思,确然缜密,此番也不单只是为孤献计的罢?”
而他拱了拱手,终敛去装模作样的神色,跪下诚恳道:“殿下于陆安推心置腹,陆安却来算计殿下,实不谓君子所为。然造化作人,陆安却与殿下喜欢同一个女子,且那女子,心属之人也是陆安,殿下不知实情,陆安亦无法言说,今次的谋划虽不光明,也确然伤到殿下,终归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仁宗看了他,从龙椅上站起:“你想娶苏戚?”
他行叩拜大礼:“求陛下恩准。”
仁宗捻着一把白须,半晌,准了。
诚然陆安如此小心翼翼的求娶苏戚,让我一番错愕,但错愕之后,还是不大能释怀他夺了白琰心头好这件事。
六日之后,白琰被绑回宫,虽绝口不提他何以诈死之事,但见仁宗也没有追究什么,只昭告天下不过一场乌龙,乃给白琰看病的御医误诊,将那御医斩了,此事也算有个交代。
不过是至此之后,白琰被变相软禁,踏不出王宫半步,一直到这年秋天仁宗驾崩,白烑即位,却是我们从前看到的那些了。
依照白琰如今行进的速度,明晚子时,便能到达招瑶郡的渡口。
想必苏戚也会在那里候着。
虽是前尘镜了过了一年又一年,现世我却不过消失了几天,是以回来后,周遭并无甚变化,只王隐寻过我几次听曲,未果,略有微言,被我几句话给哄弄了过去。
奔波几日,我很疲乏,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到次日入暮才真正清醒,但见东莱坐在我房里悠闲的喝着茶,吓了一跳。
是说我与他这几日常宿在一处,然多半他睡我醒,一则有他在,我不大能安心入睡,二则我要时刻挂心不会有个什么意外将我二人变成意外,今次瞧着他没甚避嫌的在我房里饮茶,想是我睡时的模样,被他一览无余。
心中腾然有些火,脸上也有些烧,却发作不起来,只巴巴看着他朝我笑道:“睡好了?”
我吧唧咽了一口口水,翻身坐起来,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道:“一盏茶的时间。”
不算太久,我着急更衣,也不想与他计较,便道:“那什么,你先出去,我要穿衣服——”
他将我看了看,颔首道:“也好,我在外面等你,你收拾妥当了,我们出去转转。”
说罢起身,我却从他背影瞧出他那右手始终拳着,好奇心一时盛起,又叫住他:“你手上,握的是什么东西?”
他的步子一滞,转过身来:“你要看么?”
我道:“若是什么宝贝,我当然要看,”谄媚的:“我能看么?”
他眉眼弯了弯:“算不得宝贝,对你却十分重要。”
我疑道:“哦?”
他点了点头:“是苏戚余下的魂魄。”
我十分惊诧,顾不得思索,从床上跳下来,又奔至他面前,握着他那一只手,反复摩挲细看:“是真的么,你怎么得到的,她的魂魄,不是早就不知踪迹了么?”
他道:“你倒是真忘了,苏戚被烧死的那夜,她的魂魄飘至空中,被谁夺去。”
我一愣,方才醒悟,那日瞧着苏戚死在一片火海里,魂魄纷飞之际,正逢一只鱼妖路过,顺水给拎了。而那鱼妖,不是旁的,却是前些时候东莱收服的那只,柳宓。
我仍是疑问:“可柳宓不是已经被你打回原形了么?”
他低头看我:“正因为她让我打回原形,被她吞噬的魂魄,才得以自由。苏戚已经化为鬼身,那些魂魄自然也飘不到地府去。我不过走了趟她住过的院子,借了些她的旧物,将魂魄召回来而已。”
我讶然:“原来你昨夜说有些事要办,便是去召苏戚的魂魄?你应该带上我的——”
他凑我凑的近了些:“带你做什么?”
我哼道:“自然是去长见识——”
他道:“那样的见识,你还是少见为好,不是什么曼妙的场面。”
我还要争辩,他却将我打量一番,咳了声:“你不是——吵着要换衣服的么?”
我才惊觉原来自己披头散发的只着一件中衣同他理论,离他离的还那样近。
莫名心口又突突两下,朝后退了退,指着门外:“那你还不出去?”
他蓦地一怔,半晌,却又好看的笑出来,抬手自然的将我颈上的头发捋到肩侧,一双眼睛是明澈星河,看着我:“宛宛,这件事过后,我有些话,要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