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苏馆中待到日暮,我提议去城中的玉石斋逛一逛。
从前并不对明珠玉器感兴趣,是以初提起来,还被魔少揶揄了一翻,譬如你要成亲了是打算做点像样的首饰戴一戴罢,譬如女为悦己者容我原本不觉你是这样的但没想到你也是这样的真让人伤心啊你伤透我心了。
而我除了朝他腿上可劲儿踹过去简直没有任何悬念。
落晖霞晕,黛蓝天,二十里长街杨柳盈飞,有细微的风。
来往行人未疾未徐,各式商铺怡性怡情,这是人间四月天,太平盛世,大宣最好的中原东莱城。
城中朝北,路过一座花楼两座茶馆三座酒庄,再走上个把时辰,便可至城里颇有名气的古玩玉器一条街。
我摸了摸荷包里的金叶子,底气十足的带着阮菱同魔少进了坊间传说中知名度与美誉度皆是最高的一家玉石斋。此街因玉石铺子扎堆,难免分出等级,以星为标准,不带星的最次,一星略高,二星勉强,三星入流,四星高端,五星便是极奢了。
而我们入的此间全玉斋,号称七星,因陈列售卖的多是天上地下难得一见且旷古绝今的宝石闻名。
可惜我不识货,除了一进斋被各种亮堂的石头亮瞎眼外,其实觉得任何宝物都不如腕上戴的那个镯子一半,因想挑个好玉让魔少教我刻个图形送给东莱做青冥剑上的镶嵌,挑了半晌,都不大如意。
而见惯宝物的魔少,就更什么看的上眼,甫一进店便与导卖的小姑娘相谈甚欢。
可叹阮菱就在店内他还这般胆大的**旁的姑娘,果然可以一举摘下年度大宣胆色双馨的桂冠。
但我无意瞧见阮菱似乎有些气闷的样子,总算明白魔少他用的是个旁敲侧击,含沙射影的办法来刺激阮菱。
显然刺激的还有些成效。
只我一人看石头看得眼花缭乱,引导我不买最贵只买更贵的伙计一连换了三个,直到最后老板看不过眼亲自上阵。
于是我被他引到所谓镇店之宝的区域,瞧着他一张颇富态的脸十分讨好:“姑娘眼光甚高,但这里放着的宝贝,当比姑娘的眼光更高——”将手伸进腰囊取出一串造型格外复杂的铁钥,以其一将柜台上的锁打开,以其二将柜台里的描金匣子打开,再以其三将描金匣子里放着的一只铁盒子打开,方摊开朝着里头置着的两颗玉石比划:“此乃千年之前巫虞山上的月光石,三百年前蛮夷进献王都的和氏璧便是这月光石的一种——”朝我仔细指着石头上的晕彩:“你瞧这成色,淡蓝,金黄,皆为上品,且这淡蓝的一块还可见猫眼石的效用,最是珍贵——”
确然是不错的,至少比方才那些强多了,但我以为还是差强人意,遂摸着下巴道:“好是好看,不过,还有没有更好的?”
他猛地一愣,再仔细的打量了我几眼,明明还是一副笑脸,顷刻换甩袖抱胸不耐烦:“我说姑娘,你是来砸场子的吧?这等宝物,你可知道标价多少?你买的起买不起就说不好?”
我咳了一咳,鬼宗里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何况我随便使个雕虫小技,他想要多少我就能给多少。但这样一来显得我行事太土豪,而今大家又十分喜欢和土豪做朋友,思及我时日不多又实在不需多个这般见钱眼开的朋友,于是笑道:“怎么会呢,我就是想选个合适的宝石送人——”想了想,将袖子撩开把腕上的镯子伸到他面前:“就比如这个水准的,应该不难罢?”
可见他眼中瞳孔骤然伸缩,譬如见到什么要命的东西。
许久才恢复过来,却朝着我肃然起敬拱手相拜的:“姑娘竟然这般深藏不漏,老朽佩服佩服——”
倒让我十分诧然,疑道:“怎么这镯子值钱的很么?”忆起那时我给东莱的盘缠并不是太多,而他除了吃饭睡觉,应该花的没剩多少,原本我以为,这镯子的价钱,最多不过几两纹银。
他摇头叹脑的只道:“敢问姑娘这镯子是自己的么?”
我凉凉瞧着镯子,道:“不是,一个朋友送的——”
他则更加惊叹:“姑娘的这位朋友,定然是个不一般朋友——”
我嘿嘿笑了两声:“好说,好说,我未婚夫。”
他深吸口气,方了然的:“怪不得如此,我就说,有谁如此大方会送上古青石做成的镯子送人呢——”
我听不大懂:“什么——上古?青石?”
他长叹道:“姑娘总听说过女娲补天的故事罢——”
我点了点头,又思想道:“可那不是五彩石么,与这青石又有什么关系?”
他一幅正经:“非也非也,当年女娲上神淬炼五彩石补天,用的原石,便是这青石,盖因天顶的裂洞颇大,留下来的青石也只剩些零碎,后来上神将它们凝聚成形,送给天帝,而天帝又令天匠打造出几种器物,分送给几位尊神——”再仔细瞧了瞧我的镯子:“不错,老朽没有眼花——”
我干干张了张嘴巴,觉得像在听天书,且还是一个凡人讲的天书,不大相信的:“有这么神奇?”瞥了一眼镯子上的飘花:“可你看这飘花,不是飘花玉上都有的么?”再斜觑了他两眼:“我就觉得它是个普通的镯子,要嘛,就是假货——”
他连连摆手,更加慎重:“说不得,说不得啊,这也不是什么飘花,乃是神仙的仙泽,姑娘没有见过,就不要乱说——”
我撇嘴道:“倘真如此,这镯子便是天界之物,你一个凡人,哪里见过,又怎敢断定它就是你口中的宝物?”故意激他:“再说了,你知道什么是神仙的仙泽,能吃吗?”
他一怔,有些口吃的:“这——这——老朽曾与师父习艺之时见过此物的绘图,”瞧我看他看的甚理直,又再叹了叹:“姑娘若不信,老朽也无话说,但姑娘若想在本店同这镯子相差无几的宝石,实恕老朽无能为力——”
我以为他这最后一句话倒也恳切,思及他这里确然是谓城中最高级别的玉斋,倘再去旁处闲转,无非是多压几条街道而已。于是想了想,道:“既然没有,我也不强求,方才瞧着那月光石尚可,就它了罢——”
大概没想着我瞬时又有了主意,他却呆了瞬时,不过瞬时后,就恢复商贾本性,只朝我笑道:“那姑娘是打算要那颗蓝色的,还是金色的?还是——两个都要?”
我道:“两个就用不上了,要蓝色的。”
东莱素来喜好青色,寻个这样色泽的宝石做他佩剑镶嵌,应不会太嫌弃罢。
他喜笑颜开:“那就替姑娘包上?”
我一怔,道:“啊对忘了问你多少钱了——”
他笑的更开心,只朝我摆手:“不贵不贵,依着姑娘这般的气度,算不得大钱,只要二十万金锞。”
我一没站稳险些在柜台旁崴了脚。
咳道:“二——二十万呀——”
他笑:“对,姑娘是打算付现呢?还是给银票?”
我想说给你娘个头啊你卖这么贵物价部门都不来管管么,但面上还是笑的十分灿烂,同他道:“这样,你等我先同朋友商量商量,再来啊——”
说完一溜闪到魔少旁侧,显见他正与人姑娘打的火热,那姑娘脸上的两片红晕都快晕出火了,但我顾不得那么多,只将他一把拽到边上低声的:“那什么,有钱吗?借我点钱——”
而他抄起手朝我笑道:“选好了?”
我应了应声,再道:“但是要二十万金锞,我没带那么多钱,你有么,先借给我。”
他哈哈道:“二十万?我现在有二十个金锞你要不要?”
我打了他一拳作势道:“我没空同你开玩笑啊虽然我觉得有些贵但那石头的颜色跟东莱挺配的,你到底有没有?”
他却眼角一挑,抓错重点:“你是打算,买给东莱的?”
我简直要问候他祖宗:“是啊是啊所以你有钱没钱啊——”
他耸肩摊手做了个莫可奈何的姿势。
我思想了想,只好咬牙切齿:“要不你帮我使个术将他骗过去,咱们拿了东西就跑?”
他却顶着圣人般的光环朝我摇了摇头:“鸡鸣狗盗之事,本少爷向来不干——”
但我其实也是逞口舌之瘾罢了,默了默,道:“既然如此,你同姐姐先等一等我,我回鬼宗取了钱,再来。”
一抬脚,却没甚预兆的被他拉回来,一幅扼腕般:“我只是说我没带那么多钱,不代表我没有值钱的东西,你因这点事回个鬼宗,也忒没出息了——”从腰间取下玉佩,递到我手上:“这玉佩换它十个绰绰有余——”
我不大好意思:“不好吧,这是你日日戴着的东西,何况它既那么名贵,再做这样的交换,就更不值了——”
他只爽朗笑道:“什么名贵不名贵,本少爷眼中只有喜欢不喜欢,少爷我现在不喜欢它了,扔了也是白扔,你若觉得吃亏,再替小阮选个像样的簪子也未尝不可——”
呵呵老娘等的就是你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