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招瑶郡城外五里的迷榖林,雾瘴重重,新月隐入黑云不见,时有长风掀起迷榖枝叶窸窣,林间偶有一两声的凄艾猿啼。
我往东莱身边靠了靠,倘若这狐妖不是我们要找的狐妖,今夜怕又要有场激战。
东莱折了只迷榖枝桠,放在我手上:“林间有瘴气,你带着它,不至于迷路。”
素闻迷榖枝有引路的灵力,这瘴气浓而烈,恐不出百步,便会瞧不见个东南西北,是以带上这么一只,很有必要。
他再从腰间取出一枚灵丹,递给我:“这个可以化解瘴气之毒,你也吃了罢。”
我接了过来,正往嘴里放,想了想,又把灵丹递给他:“我其实早已百毒不侵,这,用不上的。”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向前方:“你执意不让我将你变作随身物品带着,稍后就千万小心些,跟紧我。”
我点头答应。
从客栈里顺了两颗夜明珠照亮,迷榖枝桠密密重重,攀枝错节,一路上我因拨开面前树枝的缘故,前前后后撞了东莱几次,撞得我很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稍稍同他拉开了距离。
四围黑青瘴气缭绕,时有烟缕纠缠浮于身旁,久久不散,我既是好奇,又觉得有些许趣味,一路同这烟瘴左右逗乐,不觉多时,已深入林中。
走入林中,却不像前头那样繁树多枝,入眼竟是一处甚为开阔的草场。及膝草木郁郁葱葱,修长草身与风舞之,像及一缕幽曼娇娆的螺青绸带,漫天星辰似金光闪耀,一枚银锈镶边的圆月淡出于云,草与天之间,平壤处竟看不出分别,仿佛生就一色染就的工笔画。
只是风再飘摇,星光再亮,仍是隐约可见草场深处一悠长清泠的白色游丝,缓缓升腾而上,在夜空中荡了荡,忽而被夜色吞噬一般,消失不见。
若我没有看错,那游丝只怕就是凡人的精魄。
东莱住了脚步,回身看了我一眼,眉间有紧致的肃正:“到我边上来。”
我点了点头,三两步跳了过去,他朝远处看了看,侧头对着我道:“我过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我想了想,不解的:“为何不让我同你一起去呢?”
他道:“你道行浅,还是不要乱跑的好——”顿了顿:“再者,一个姑娘家,也不宜多见血腥。”
我正想说见点血腥有什么不好,我从小到大打的交道最多就是同各种生血,却不及他已腾空飞了出去,走前还不忘在我四周布下一道青色障蔽。
我眼睁睁的看着他飞入丛中不见。
百无聊赖,在障蔽中转了又转,不觉闻到一阵异香,说不上好闻或者不好闻,但是越来越浓。
下意识扣起指尖,听得身后铃铛碰撞的响声愈渐临近,伴着阵阵娇声浅笑。
一个媚可软骨的声音笑着:“宫姑娘这么紧张做什么?”
我一愣,回过头去,是个素衣白净的美人。长至脚踝的银发铺陈散开,垂在身后,只飘了一缕伏在胸前,眉目中虽是浅波流转,却遮不住万千玲珑媚态。素腰盈盈一握,姿态翩跹,裙裾下露出一双莹白赤脚,左边脚腕上用红绳串起的一圈细小银铃,似渡了月的光华。
深夜的密林中,她一个姑娘家,貌若天仙,又不穿鞋,独身一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这里,而且还识得我的姓,不免让我心有惴惴,于是向后退了退,不客气的:“你是谁?”
她袖子一拂,偏头掩着唇又笑了笑,笑的我一身鸡皮疙瘩,朝我走近些,道:“早就听闻姑娘眼力过人,怎的今日却猜不出我是谁呢?”
心中一凛,不觉脱口而道:“你是棠穗?”
她道:“正是,姑娘要找的赤狐心,就在我身上。”
我一急,难免站不住,抬了脚就往障外走去,不想刚触到障蔽边缘,就被一股戾气逼退回去,不甘心,又试了几次,均是无用之功。
棠穗摇了摇头道:“这种阴阳重合的结界,旁人走不进去,你也走不出来,不用费力了。”
我皱了皱眉:“你是专程来找我的么?我哥哥不是说,你应是在南越等着我们的么?”
她幽然一笑:“原是这样,但等了许久,也不见姑娘前去,就只好自己来寻了。”
我不好意思的:“那个,本以为你不急,就在路上耽搁了几天。”
她道:“无妨,我是不急,只不过等人是件十分磨性子的事,我反正也是闲着,只当是给自己找些事做。”
我点点头,想了一想,还是问出:“对了,听说近日城中有许多男子被害,可是你做的?”
她凉凉一笑:“狐妖最喜男子精气,你不是不知?”
心口颤了颤,面上露出惋惜之色:“虽是如此,可你也不能这样害人,到底他们,到底他们正值盛年——”
她嗤笑道:”盛年又如何,他们个个色心不死,既是自己先动了邪念,怎的还能怪我?”
我叹了叹:“是他们有错在先,但——罪不至死,”又看了她一眼:“你应是明白,自己没有几天了,何苦再担些人命?”
她笑出声来:“姑娘这是在同我讲道理么?姑娘可是忘了,自个儿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
我身子一抖,牙齿咬出来几个字:“你说什么?”
她看着我:“姑娘饮血为生,每日需的一个成人的生血,虽是姑娘不用自己动手,可也不会单纯到以为你哥哥为留几条人命,就大费周章的在每个人身上只取一些,事后再凑齐给你?”
我颤了颤,她说的对,这种事,葵苍的确懒于去做。他是鬼宗的少主,做事向来干净利落,不过是我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
吁了口气,低眉道:“是,我的确没有资格同你讲什么害不害人的道理。”
她再笑了笑:“罢了,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又上下打量我一番:“这样同姑娘说话太累,姑娘可想从这障蔽里走出来?”
我奇道:“不是你说的,这个结界是走不出去的么?”
她道:“寻常人的确是这样,可姑娘不一样,体内有血珀生养,只要诱一诱血珀,使它稍稍有些动静反应,姑娘要走出来,自然就易如反掌了。”
我道:“怎么诱?”
她嘴角挑了挑,眼中银光幽幽,走到距离我最近的地方:“姑娘看着我的眼睛便是——”
我也朝她近了近,目光刚对上她眼中的银色,便听得身后一声疾呼:“不要看她的眼睛。”
我一怔,体内轰然有什么炸开,似一股强热气流冲上灵台,对着漫天长鸣一声,东莱做出的结界已经消散,棠穗媚眼如丝的相貌在我面前悬了悬,身子向前倒去,没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