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的魂魄被棠穗用她自个儿的元丹护着,已经护了三百年,再多护个十天半月,也没什么要紧。
要紧的是,这十天半月,我做些什么好呢,王隐又不在,少了他这个活的移动钱袋跟着,真是,走到哪里都觉得矮人一截。
本想着要不遁去招瑶郡同王隐要一点,但那样又会显得自己太没皮没脸,且东莱近日常常有空没空都要来我房里坐一坐,简直让人想去方便一下都觉得时辰不够用,于是这个念头也打消了。加之棠穗闲来之时就会同我讲一讲她从前是怎么怎么追周正的,如此一来,我倒觉得听听棠穗与周正的故事,要比怀里揣一大把银票去街市里横冲直撞像个暴发户似的到处撒钱要靠谱的多。
棠穗说,喜欢周正,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不悔的事。
她这么说,是因为她曾经做过许多令自己后悔的事,比如成妖,比如爱好打鸟惊鱼捉弄些不如她的精精怪怪,可这一切,又是促使他同周正有了牵扯的因。如此说来,她做的这一切,当是为了那一个偶然的必然,倘若她没有成妖,倘若她不是闲不住坐在一棵核桃树上敲核桃,便不会不小心敲飞了两个嫩核桃皮正正飞到了周正的脑后勺上,引得周正发现她。
棠穗与周正的故事,始于三百年前的一个夏夜,那时天高云淡,月朗星稀,昆禺山巅几株高耸如云的核桃树,已是挂了满枝的绿皮核桃,幽幽绿色映着月光,靡靡散出一茬又一茬让大家垂涎三尺的香气。
彼时棠穗已是个拥有四百年妖龄的狐妖,却因生为灵狐,血统太过高贵,虽是吊儿郎当,道行倒习得异常精深,处理些许千余年的妖精也是绰绰有余,且没得个半点妖气,在昆禺山上活得十分洒劲,瞧着那些核桃长的甚好,用袖子抹了抹嘴巴,提气一跃飞去了其中最大的一株核桃树上,随手挑了两个被果实压弯了的枝条,拽下几颗就当空剥了起来。
山顶凉风习习,吹去些许暑热,棠穗嚼着核桃,那叫嚼的一个惬意,粉色的裙裾凌空曼舞,缠在白瓷手腕上的一圈银铃时隐时现,于这黑暗里有一缕轻灵的妙意。
深夜里一时只有她哐嘡哐嘡砸核桃与吧唧吧唧嚼核桃的声音。
她没想着夜半三更,昆禺山巅,还有人能破坏了自己的兴致。
核桃吃到饱腹,她闲来无聊,便立志于剥核桃,思想着剥上些许,带回去给素媚吃,却凛然闻到一股异香,素媚白花花的身形从她眼前一道烟似的飘袅而过,紧随着她的是却是个凌冽身影,带着股肃陈的杀气,与素媚在树下招缠几许。
值得一提的是,素媚虽与棠穗同为灵狐,却久练邪术,只一心钻研在如何使自己更加美貌的这个命题上,道行与棠穗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是以不出片刻,便被那淡蓝身影压在了地上,不得动弹。
那淡蓝身影,正是周正。
素媚晓得头顶的核桃树上坐的可巧,是自己的同胞姐姐,虽是受缚,却很有底气,仍旧拿出一副勾引男人的姿态,撩起胳臂环住周正的脖颈,睁着一双杏子般的媚眼,气若幽兰:“法师将奴家压的这样紧,莫不是也想同奴风流风流了?”
话毕挑着眼角斜斜朝着树上的棠穗望了一望,娇笑于容。
周正却怔了一怔,松开素媚,站直了身子,执着一把磨得精光发亮的宝剑凌于素媚的胸前,凛然正气的:“还这等不知廉耻的妖畜,是想死的快些么?”
棠穗晓得她这个妹妹是真正的狐假虎威,况且那树下的捉妖师虽看不清楚颜容,依着身形,却是个倜傥的。本着有个现成的好戏不看白不看,于是压着树干坐的稳当些,更加悠哉乐哉的边剥着核桃边看戏。
只是没想着,悠哉过了头,那徐徐落下的核桃皮,经山风撩了撩,竟砸到了周正的后脑勺上。
棠穗啊的一声,摇头叹气,眼见着那周正一脸惊疑的仰头朝着自己看过来。
周正周正,名字起的周正,入的门派很周正,没成想样貌也生的这样周正。
他二位一时四目相对,空气里有淡淡核桃果肉的清香。
周正在原地楞了半晌,方回过神道:“你是何人?”
棠穗也正正反应过来,,戏谑的因子又滚腾上来,于是露出一个婉转明灿的笑:“怎么法师倒看不出来我是个妖么?”
她说完这句话,本想着周正定会仔细打量打量她,好琢磨一下她到底是个什么妖,届时她便可以趁他分神的时候对他使个定身术,或者化出几条毒虫咬咬他,挫一挫他方才欺负素媚的锐气。却没料着,周正自她的话音刚落了地,回身便甩出长剑,剑尖带着三分戾气,直指棠穗而去。幸得棠穗身形够快,只是擦去她的衣裳上的一块角料,方避过了那致命的一剑。
她吸了一口冷气,这捉妖师,真正与她见过的那些捉妖师很有些不同。
是很不同,因这周正,恰是大宣第二大修真门派广陵虚上广陵掌门的首席大弟子,那广陵掌门还曾陪着东莱喝过我用催情丹泡的茶。广陵掌门在某次云游期间,见到还是个官宦人家的贵公子哥的周正,觉得这孩子灵根深重,是个修仙的好苗子,软硬兼施说服周正他爹,引了他去虚上修行。三百多年来,他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已是明里暗里指了周正为将来继承广陵虚的不二人选。师父道法精深,他周正又是被重点培养的对象,法术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大概是棠穗面露凝重,本还一心思想着接下来剧情该如何演绎才能更精彩更激动人心的素媚也顷刻收敛,从地上拾起来,对着棠穗喊了句:“姐姐——”
那厢周正瞧了瞧素媚,又瞧了瞧棠穗,冷哼一声:“原来也是只狐妖。”
他眼角眉梢不屑尽显,棠穗却半分恼意也无,反倒是凌空飞起,落到素媚身旁,整整衣裙,悠悠笑了笑:“狐妖又如何,法师觉得就凭己力,便能在今夜将我姐妹二人都一起收了?”
周正不说话,面上异常冷静,握着剑柄的手已经开始用力。棠穗又笑了笑,轻轻扣起指尖念了决,再道了声今夜吃的有些饱,不便与法师缠斗,待来日与法师一战之类的客套话,便拉着素媚在一阵赤色烟焰下消失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