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客栈果然还是我走之前那样的不同凡响。
在软榻上睡了足足一日,精力虽没有恢复十成十,但去王隐说的那个什么花楼里去长长见识,还是绰绰有余的。
王隐自然不会带我一个姑娘家去男子风流的地方长见识,只不过是我听他提起,心中一时好奇,又联想到庄萦和白烑当年在花楼里也有一番风情艳遇,便有些向往。虽是他们的花楼是京城的花楼,这里的花楼是个郡城的花楼,但本着天下花楼是一家,小地方的美人也有小地方美人的水灵,去花楼的不一定都是些花花公子,很可能还有什么微服私访的官二代或者同我一样长见识的良家男子云云,说不定我也能有个什么艳遇之类的。
葵苍当然是想要阻止我,未果。
还有另外一方面很重要的原因,葵苍此次陪我的时间亦不会太长,赤狐心到手,他仍是要亲自送回鬼宗,并助蚩晏疗伤。这前后耽搁的时日,粗算了算也有十多日,所以在他安排好一切走之前,自是要为安抚我独在异乡为异客,一人生活很悲催的寂寥,无条件陪我先玩一玩,玩够了再说。
王都的花楼香飘飘号称每年光顾的男客手拉手可以绕大宣三圈,以业绩凌人;这招瑶郡里的花楼游乐美却打的是温情牌,花娘们面对自己服侍的客人,通常都会问上一句,我是你的什么?倘若那客人说你是我的心肝,定会招致白眼,倘若那客人敲敲扇子,无比风雅的说句你是我的游乐美,定会抱得美人归。于是久而久之,这游乐美里便形成这样一种风俗,来这里的客人总是可以寻到自己喜欢的花娘,再不会出现一个客人身边围了一堆花娘甲花娘乙,但他其实喜欢的是旁坐的花娘丙花娘丁,而旁坐的客人又喜欢的是他身边的花娘甲花娘乙,因着不好意思撕破脸,双方是既烧了银子也没讨到便宜。有了这句暗号,大家便能够心照不宣的你挑我拣,又你情我愿,简直是皆大欢喜啊皆大欢喜。
正因是此,九州各界的风流人士纷纷慕名而来,于是搞得我也很想历练历练。
换了套金线镶边的窄袖紫袍男装,将头发用一只黑玉冠束在脑后,学着那时的庄萦,摇了把十二象牙骨纸扇,扇面是碧水晴天的悠悠美景,我觉着我今夜很风雅,十分风雅,无比的风雅。
但葵苍临出门前垂眼瞧了瞧我后,不冷不热撂了句:“场面活做的倒是挺足,只不过——”将手在我头上凌空比了比:“个子小了那么一点点,看上去——也就是个没有发育完全的未成年。”
我一口血憋到游乐美的大门前方才算作罢。
花楼里面,大家都极力假装风雅,可总是掩饰不住的风流,然后各自进了包厢下流,弄不好花娘还得做个人流,于是搞得自己最后不入流,再叹一声怪就怪在当初太风流。
但我竟没觉着葵苍有哪里同他们一样,这点让我感到很惊奇。
我原本以为,葵苍应也是个风月高手,虽不如魔少那么多的花花肠子,但调戏几个良家妇女还是不在话下,调戏些花娘就更是信手拈来。可今次他逛花楼,譬如在逛一个古玩店或者书画斋,让人如此眼花的烟花场所忽然就没了风尘气,忽然就风雅了起来。
我们挑了三楼的一个雅间,老鸨知趣的揉了几位姿色上乘的花娘进来。
我因脑子里还全是那句暗号,不免心急了些,落座就拽了位身旁绿衣花娘过来,问道:“我是你的什么?”
葵苍正执茶的手一顿,咳了两声,那绿衣花娘撩起帕子捂在唇边笑了笑,脸上脂粉跟着晃了晃,娇声道:“这位小公子倒是风趣,原本这话,不是奴该问公子的么?”
我一愣,笑出来:“哈哈,说的也是,说的也是,那姑娘,你问吧?”
她也一愣,良久,笑的更娇:“奴说公子风趣,公子果真风趣——”瞥眼朝着葵苍看了看,眼角一勾:“这位公子只顾喝茶,是不大看得上绿衣同几位姐妹?”
我倒没想她穿了一身绿衣,名字就叫这绿衣,对她便多投了几分眼缘,只葵苍一幅无甚表情的脸,无甚表情的喝着茶,无甚表情的道了句:“内弟同你调情,你却同我调情,姑娘的意思是,我这弟弟,很不中看?”
我喉头一甜,立马又是一口血憋在嗓子眼。
你大爷的才不中看,老子不中看?那姑娘一个劲儿的在老子腿上乱摸?
绿衣一怔,表情尴尬的回过身,对着我笑道:“小公子的兄长可真会说笑,小公子若不中看,这世上恐怕没有几个中看的了。”
我侧仰起脑袋,对着葵苍得意的哼了哼,立马又拉住她柔腻的小手,靠近了些道:“姑娘快说,我是你的什么?”
说完又赶紧抽自己嘴巴:“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姑娘你快些说这句话,我好来答你。”
但她却没有立时回我的话,那本来一屋子叽叽喳喳的花娘们也都失了音,齐刷刷的朝着软帘外面望去,果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吃了一定烫嘴巴,我顺着她们的视线望了望,愣了。
愣了半天,自顾说出:“我觉着——这人的背影,怎么这么熟悉呢?还有他旁边那位公子,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房内半晌没人说话,半晌后,葵苍慢悠悠的:“想不到东莱,性格倒也别致。”
我转过头,木讷的看着他,他轻凉笑了笑:“阮菱女装虽与你差了些,男装却是比你的更有风韵——”
敲了敲扇子:“这年头,姑娘们果然还是更喜欢成熟稳重些的。”
我觉得我快要厥过去了。
他不依不挠:“可否过去同他们打声招呼,宛宛?”
我忍了半刻,半刻后,拾起面前的茶盏朝他扔了过去,绿衣同其他几位花娘不约而同像一朵盛开的芙蕖花似的啊的一声闪出去老远,他凉凉一笑,轻盈捏住即要甩在他脸上的青花茶盏。
我忍无可忍:“我就晓得,你老实招了吧,突然不让我嫁给你,突然把我当弟弟,你其实在我满月宴上就变心了罢,你其实那天就喜欢上阮菱了罢,反正这世上也没有哪个男的见了她不喜欢的——”顿了顿:“你想去,我就去,谁怕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