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寻常满月里的婴孩,其实并不大看得出容貌好坏,基本上都属于一个肉球上衬着些五官,五官长在各自应长的地方,就叫可爱,但陆安的儿子陆果,当真长的很可爱。
可爱到我原本只是想应付应付差事称赞他两句,到最后竟禁不住抬手去襁褓里捏了捏他粉扑扑的小脸,然后才准备感叹,但话没来得及出口,腰上一寒,带着锦囊的那地方似有人揪着皮肉,撕疼撕疼的,疼的我无端向后退了两退,而那孩子原本还笑的乖娇,现在居然毫无征兆哇的一声,哭了。
我觉得脸上很过不去,我果然很不适合同小孩逗乐啊。
陆果一哭,哭的撕心裂肺,哭的一屋子的人顿时不知如何使是好,乳娘虽然嘴上不说,但我瞧着她私下里抱着小陆果哄劝的时候,已经狠狠瞪了我几眼。可我每每想上前赔不是,离得越近一步,陆果就哭的越凶,实在教人无能为力。
我转而对着陆安,正对上他一幅深沉冷静的模样,但眉头却不自然的蹙在一处,眸眼中也有很难描述的情绪,于是心中一抽,更加愧疚,他应是忍得很困难罢。
扯了扯王隐的袖子,低声道:“怎么办?”
袖子被他一把扯去,一手拢过我的肩:“没事的,小孩子哭闹,再平常不过。”
我原本也觉得这只是寻常哭闹,可眼见那孩子哭得额上青筋凛冽,张牙舞爪,仿佛下一刻都要哭死过去,我瞧着不大对劲。
陆安上前两步,到我跟前,面色冷凝,:“宫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神色太过端重,王隐有些愠怒:“云舒你这是做什么,宛宛能是故意惹得果儿哭闹不成?”
陆安朝着他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话毕,又转向我:“宫姑娘?”
我本没有将事情闹大的意思,况且骨肉连心,他才将做了爹爹,自是十分心疼这个孩子的,遂拽了拽王隐,又对着陆安:“走吧。”
出了房门,他自顾走向一侧回廊,我在他身后跟着,一直跟到尽头,他才住了脚。负手背对着我,背对了一会儿,转过身来,却垂眼看去我的锦囊:“这锦囊是——?
我一愣,捏了捏腰上锦囊,道:“哦,一位朋友所赠。”
他端详半晌,忽的抬头看我:“姑娘可否介意,拿给舒一看?”
话到这里,我其实有些了然。这只锦囊是苏戚之物,方才在偏厅的时候,他便对锦囊表现出些许异常的情绪,只不过那时我因着惊讶他就是景象中的男子,没有多想。现下看来,依着他于这锦囊的过甚关注,苏戚又执意今日随我一同前来,且一见到陆安就状况频频,他二人,多半是有些牵扯的罢。
假如他曾与她有过什么,她韶华早逝不过一年时间,他现今却能拥着如花美眷抱的儿子在怀,委实算的上薄情,也难怪她见着他,反应烈了些。
只是不知道,他今次府上的少夫人,是不是我影像中见得的女子,苏佼佼?
倘若是,苏戚会晓得,他娶了一个同自己那样相似的女子么?
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从腰间取下锦囊,递到他手中,他在掌心摩挲,原本冷沉的面容也顷刻温和许多,摩挲许久,终看向我:“这锦囊用料上乘,花样繁复,拙荆一定十分喜欢,姑娘——可否将它借于舒几日,待舒比照着制个新的,再归还给姑娘?”
他倒是会说话,想编个这样的理由来糊弄我。但若是普通的锦囊,我给了便给了,总归没什么亏的,可苏戚的鬼身附在上面,我着实怕他一个凡人承受不住。
遂叹了叹:“实在不巧,我那朋友曾经特意嘱咐,一定不要将此转借他人——”看他脸色黑了黑,赔笑道:“也怪我那朋友心眼太小,不大有容人之雅,亦不懂得变通,当然我是十分想给你的,只是答应她的,不好——”
他倒也知趣,怔了一怔,将锦囊归还到我手上,淡笑出来:“姑娘为难,就算了。”
我干干一笑。
又凑上去:“那果儿——”
他无谓道:“无妨,这会儿不是听不到他的哭声了么?
我仔细听了听,原本还隐约传来的哭声,确是没了,如释重负:“我就怕公子怪我来着。”
他微微一笑,不再说话,又径自朝着原先的方向往回走,走了两步,回过身来:“姑娘——可认识一个叫苏戚的姑娘?”
我:“不认识。”
陆安回去招待宾客,我生怕再出些什么岔子,可巧回廊这里绿茵遮蔽,也见不到多少日头,于是干脆就坐在长廊上,靠着红木圆柱,小声念些小时候葵苍教我的儿歌打发时间。
没念几句,觉察着身后似是有人,偏头瞧见一片青色衣角从旁侧现了出来,我一时没拿捏好节奏,猛地咳了好几下。
东莱温淡道:“你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宛宛?”
但我实在不好回答他我是因为今日见了别人的小孩子便连带着忆起了自己的童年,忆起童年那些朗朗上口说着舒心听着暖心的童谣,便只能耍赖:“没说什么啊,你听错了罢。”
他却没顺着我的话,朝我看了看,眉头微微蹙起:“你今日——脸色不大好?”
我:“啊?”
他道:“你那腰间挂的,是鬼物罢?”
我不禁从廊上跳起来,惊道:“你看得出来哇?”
他叹了叹:“宛宛,你这般胡闹。”
我:“啊?”
“孤鬼依附的东西,你也敢这样无所忌惮的带着——”走的近了近,俯下身向我靠过来。
我心中一紧,想往后缩,肩膀被他一手按住,头低至我耳侧,温言道:“别动。”
于是我便僵在那里。
然后他伸出另一只手,指尖绕出一点青光,从我的眉心处推入,而我只觉一股清劲真气惯穿全身,不觉一瞬便轻松许多。
心底却不晓得是什么滋味,愣愣看着他,愣了半晌。
直到他又道了句:“没什么大碍了,往后,注意些便是。”
想了想,再道:“宛宛,我不干涉你此次来招瑶郡的目的,但无论你为了什么,都不能不爱惜自己——你这样,让我很心疼。”
白日青天,我觉得我幻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