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过后,我要的东西已经备全,一把寸长的匕首,一截紫色的纱布,均稳当的放在花梨木云纹的矮几上。
盘腿阖眼坐在床上,将搁置着陆果的摇篮置于腿前,以自身法力,催动血珀在体内浮游。血珀所到之处,有抓掐肌肤一样的轻微痛感,少顷,能觉着它已冲至额山,双眼开始感到烧灼,瞳孔亦紧接着变成赤色,蓦然睁开眼,积蓄而出的红光从眼睛里穿透出来,直至陆果的尸身。
因着前几次都捡了现成的便宜,这实际上是我第一次运用血珀的力量汇聚人魂,我并不知道在这途中,会有什么状况发生。
但好在一切顺利,红光笼罩的陆果的身体,渐渐升至平行于我胸前的半空,如同一只血雾笼罩的蚕蛹,有着诡异光芒。片刻之后,我能觉着额头一热,似有什么东西被吸入进来,又不过须臾,那东西,也就是陆果的魂魄,绕成一条白色游丝渐渐向着陆果飘去,而我则在这个当间,轻车熟路的拿起身旁匕首,在腕上划了一道,殷红的血蜿蜒而出,形成一道血流飞升上去浸入陆果的魂魄游丝一同飘去了他体内。
魂归体内,血养人身,我瞧着陆果的脸上已有了一丝生气。
吁了口气,缓缓将他的身体抱起,放入摇篮,又替他盖好被褥,方才将剩下的紫纱缠在了手腕上。
我今日穿的裙子袖子不怎么宽大,露出一截血淋淋的刀伤忒不雅观,缠个纱布,别人还以为我这是在创造新的潮流,比如纱镯之类,会比较好看些。
陆安虽是不大能置信我确将他儿子救活,但见着陆果已然不是死人的模样,还是对我表示了谢意。
而陆果的祖父祖母、生身亲娘,均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将我视为再生父母,搞得我十分惭愧。
因着陆果现在只是有了一丝人气,离着彻底复活还有六日时间,他们就这般尊崇我,那等到六日之后,小陆果睁开眼睛能同他们哭笑的时候,他们是不是要,立个功德牌坊什么的给我?
叹了叹,果然是富贵人家的长子长孙,地位不同常人,不若苏戚死了,别说是被哪个亲人能记挂在心上,就是连个普通的坟冢都没有。
这是一桩亏本的买卖,耗费我七日生血,去插足一桩我原本不该插足的闲事,却只因不大能同意陆安说的那些话。而我先前以为,无论如何,救的也算是苏戚的外甥,倘若亏也亏不了多少,但实则,我亏大了。
陆果的亲娘,并不是苏佼佼。
是位雍容华贵的女子,十足端庄的名媛,那样的长相,那样的气度,虽同为美人,却决计不是苏佼佼。
我真是后悔招瑶郡没有南墙给我撞一撞啊撞一撞。
回到客栈的时候,已是日暮。
瑶光池里水波轻漾,落日霞光在池面上映出嫣红,而青色石砖地板质地光洁,温度适宜,正适合三两小菜,一壶小酒的池边独酌,只可惜了我今日没有这个气力。
绕过瑶光池,上了楼梯,同往常一样推开自己的房门,然后愣了愣,又关上了。
我大概、也许、可能是、若不然,眼花?走错了地方?
但抬头看了看门牌号,真是,不大有这个可能啊。
深吸了口气,又将房门推开,使劲咳了两咳,对着坐在我那桌前一杯茶正喝的惬怀,且坐姿无比风雅神情无比优雅的东莱,结巴道:“你——你怎么进来的,你——你来做什么?”
他将手中茶盏放下,却是温和看我:“宛宛,进来说话。”
我一路磨蹭到桌旁,搬了个椅子坐到他对面,看着他眼睛,将手掌交插放在桌上,嘿嘿道:“你找我?”又四处瞧了瞧:“怎么没见阮姑娘?”
他道:“阿菱已经回去了——”目光顺着我的脸移到我腕上,眉头一瞬蹙起:“你这是——?”
我笑:“啊,方才逛街的时候瞧着这块紫纱顺眼,想说别人腕上都戴些镯子什么的而我没戴,是不是显得很寒酸,于是就买来当做镯子戴了——你瞧,是不是很好看?”
见他没有反应,又道:“啊啊,这种样式,是新近才流行起来的,功能很多,不仅能做镯子,还可以扎头发,甚至可以解下来当绣帕,总之,没有它做不到的,只有你想不到——”
他轻咳了一声,却径自将我胳膊捞起,往前拽了拽,拽到自己面前,凉凉看了看,挑着眼角:“是么?”
我巴结的:“是啊是啊,姑娘家的玩意儿,你没见过,也很正常——”将胳膊试图往回扯了扯,发现做的是无用之功,只得又加一句:“既是没见过,也不要有负担,身为凡人哪能将这世上所有的东西见全,就算是神仙,那也有他没听说过的东西。”
说完以后才觉不妥。
想他作为一代高人,见识自然不比常人,即便确然有些东西没见过,但这种事,大家放在心中你知我知天地知就好,全没有说出来的道理。何况明知他还是个即将飞升的高人,却将他划分到凡人一类,委实就太不给人面子了。
但我不晓得再说些什么圆回来,总觉得多说多错,倒不如闭嘴。
他倒是没有觉得面子过不去,反而清凉一笑,仔细打量打量我那包着伤口的紫纱,而后像是十分轻巧又十分自然的,在我伤口那个地方,捏了两下。
疼的我嘶一声抽出了胳膊。
他看向我:“宛宛,扯谎的时候,也要先看看对象——你失了这么多血,我怎么会看不出来?”
又道:“今次还是为了换心救人么?”
我愣了愣,他说过不管我的闲事的,怎么又?
像是看穿我的心思,他再叹道:“我并不是要阻止你做那些事情,但凡事需讲个度,你上次救人才是没过多久——有些过了。”
他忽然这么说话,我觉得很尴尬。
倒不是为别的,只是习惯了那个人从前对我的视若无睹,今次却时时刻刻能为我着想,让我觉着很尴尬。而我亦不想像上回一样,因着他这样的关心,又一不小心产生出什么要命的臆想。
何况我晓得,一直都晓得,他如今对我关怀,不过都是从前我死时在他心里造成的那些愧疚罢了。他虽嘴上说是阮阮死了是个解脱,但在心底,大概仍想通过什么途径来减少自己一剑刺死她的愧疚感,他只是,想让自己好过些。
于是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失多少便补回来就是了——”思忖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太久对我来说并无好处,遂换个话题道:“对了,你还没说,找我有什么事呢?”
他亦点到为止,又执起茶盏,像是方才没有同我讨论过伤口的事情,淡淡的:“早前同你说过的事。”
我讶道:“嗯?”
他道:“在陆府上同你说的,你忘了?”
我啊了啊,恍然大悟:“是来找我帮忙的啊——”
他点了点头:“阿菱说,虚上许久都没有给大家变过统一着装,瞧着这招瑶郡里的绣庄还不错,便想定制一些新的道袍——找你,是想让你替她试一试女弟子们服装的样式。”
我表示没听懂,瞧着他,譬如在瞧某种非人类研究院里的生物,半天:“你说的帮忙,就是为的这个?”
“不然你以为——?”
“阮姑娘自己不会试的么,试了以后下单子不就成了么,何必多此一举让我来呢?”
“哦,忘了同你说,绣庄那几日整顿,不接订单。”
“......”
我:“可我记着你说的好像是丢了件什么东西要找的啊,这件事同你要找的那东西有什么干系?”“没什么干系,我也没同你说过它们之间有干系。”
“.......”
我想,东莱的思想,凡人果真无法洞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