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陆府出来,又打点好那两名被东莱放倒的仆役,神不知鬼不觉放他们回去,再到我们自己住的客栈,明月已经缘上枝头。
东莱在房里叫了些小食,我则趴在一旁看他吃。
诚然我剪了大半晌花,累的够呛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我自听了陆安与白琰的对话,便有些黯然,这黯然导致我食不下咽,连血都喝不下去。
东莱夹了颗蜜煎果子放入嘴里,嚼的甚滋味,而我也是近来才晓得,他喜食甜物。回想在东莱虚上的那几年,我用来招呼他以及各位师兄弟的饭食,大多辛辣,也不晓得他一声不吭的吃了五年,如何吃的下去,又如何不同我说一说,换个他喜欢吃的口味。
想来他也是懒得说与我听罢。
将头埋在胳膊里埋了一会儿,咽了咽唾沫,终于坐起来朝着他坚定的:“白琰那低调的性子,要叫他不低调的追求苏戚,不晓得到什么时候——所以我想,帮一帮他——”
东莱啜了口茶,看了看我,轻飘飘道:“怎么帮?”
我一愣,道:“应该让苏戚明白,这大半年来,回回去捧她场子的人,不是陆安,而是白琰,”停了一瞬,接着道:“别人不明就里,但你我日日随着苏戚,该早就看出来,她对陆安的态度,显然已不同寻常看客的态度。”
他不动声色道:“那也是她个人的事,是他白琰的命。”
我有些愠色:“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明明晓得喜欢她的是白琰,而陆安,时有八九都不喜欢她,既然我们知道这一层,为什么不成人之美,却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错过?”
他皱眉看我:“宛宛——”
我道:“怎么样?”
他轻吁口气,放下筷子:“他们今后会不会有所发展,还是未知的事,但你今夜这样,可是有些过了?”
我瞪着他:“哪里过了,哪里就过了?我只是想着苏戚若知道救她的人是白琰,喜欢听她唱戏的人是白琰,一颗心也只向着他的是白琰,就不会无端把注意力放在陆安身上。我就是觉得,明明是这两个人该走到一起的,为什么又偏偏用天命去结果他们,天命是什么,天命是算好了如何去拆散这世上一对又一对的么?”
他垂目未说话。
我哼了两声,上了头:“之前我没什么能力去帮助庄萦和棠穗,并不是她们与我无甚干系,我就懒得帮她们,而是面对那样的境地,我实在无能为力。你习惯了一个人,自然不晓得这世上的男女,拥有可以相互喜欢的缘分,多么难得,你不晓得,这世上有多少人,期求有这样的缘分——”
他神情淡下来,抬眼看我:“帮她会伤害到你,我不允许。”
我道:“我不在乎。”
他起身朝我踱来:“她的心你也不要了?”
我道:“不要了。”
在我身前站定,他叹了口气:“那葵苍呢?”
我怔了一怔,呆着一张脸仰头看他。
他一身青衫,玉一样的脸,却也透着玉一样的冷清,徐徐伸出手抚过我的额发,声音格外的冷静:“你忘了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也不该忘,你哥哥他有多在意你的安危——这是旁人的天命,不是你的天命,宛宛,你不能只顾自己。”
顿了顿,更加冷静:“你不在意这些,也应该听我的话,不要叫我担心。”
我一时没反应,待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他,叫道:“我一向都是这样,你也不要搞得很关心我似的,你难道不是也只顾自己?你怕历史被我篡动,受到牵连,你怕你名声受损,同我一个鬼宗的妖女共处,说出去会让别人耻笑——”绕开他的身子朝着门外跑去,边跑边道:“你不要跟我提我哥哥,我以后都不想再见到你——”
在房顶上坐了一夜,曙光渐盛,我真是悔的肠子都打结了。
想了一夜,我着实不该同东莱撒那个气,虽我头次同他撒气撒的挺顺畅,但思想明白,苏戚其人之事,我也当真不该把自己搭进去。实则我昨日确然有些上头,碰上那样一幕忆起自己的当年,又忆起庄萦和棠穗的下场颇惨淡,便想做那么一回好人好事,然现下想来,是我冲动,不能凭着一人之私,就忘了我现今的命,是谁给的,我此番南行,为的是报恩。
这一世我活着的唯一目的,乃是还我当初欠葵苍的,所以东莱他没说错,为了葵苍,我该什么,都忍下的。
而他说他担心我,我觉得在那个情境里,他能说出诸如此类的话,也只是情境使然。
譬如我让他不要提葵苍,我以后都不想见他,就真的只是说说而已。
是以我从房顶上下来,脸也没洗,就撒开了丫子跑去他房里道歉。
然东莱并未待在房中,依着时辰,他本该晨起,但现下房中这空无一人且收拾妥当的形容,十分像他昨夜便打包袱走人的形容。
我一时觉得有些头大。
我昨夜撂话撂的确是有些重,但他身为高人在这世间历尽了千余年,同我一个小姑娘的气话较真,就着实显得太没有度量,徒失了一派掌门该拿出来的风范气度。
何况他若负气走了,又是哪个来带我走出这前尘镜?可见他不仅是个没风度的,还很不负责任。
索性跳上他房里的窗台,打斜并拢着腿半靠着素壁,随手推开窗格子低低埋怨了两句。
门外却兀然传来熟悉声响,那个没有风度,且不负责任的人似是询问的语调:“宛宛?”
我蓦地转过头,但见他今日换上件黛蓝云袍,头发用支青白玉簪绾起,可见天庭莹润饱满。眉峰严密,似笔墨两处铁画银钩,一双眸眼星沉碧海,只一张脸略少了些血色,原本绯色的唇也浅见鲜妍,微微发白,却仍那么好看,是那样好看的脸。
长了这么张脸,即便小气些不负责任些,也都没甚要紧了。
我顺了顺气,从窗上跳下来诧道:“你不是——走了吗?”
他缓步而入,走到桌前,自顾倒了杯凉茶啜了两口,方朝我招了招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