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袖一说,曾风靡一时,苏戚她本人也有过生疑,听闻这位公子,已在陆府上叨扰了近两年,然经风寒一事,她已心知肚明,虽二人是什么关系,她还说不清楚,但陆安决计不是断袖,那公子也不是他养的什么男脔,她十分笃定。
可她笃定,不过是她以为,他喜欢的人,是她。
一月后,她再接到华凌递的信函,却是对她邀约的信函。
那封信写些什么,我不得而知,但见她赴约前日,帐前烛灯至丑时才熄,赴约当日,虽略施粉黛,与她往常的模样并无甚变化,衣裳却穿了件他那时在她病中送给她的葱绿褙衣,簪了支她素爱的玉兰簪,便可知晓,她对着这场约见,极为重视。
春日里的薄暮时分,还有些寒凉,莲落欲要她加件轻薄披风,她也拒了,许是她觉着,头一回与他单独相见,便想拿出最好的自己,披风什么的,着实无法衬出她那一幅玲络的好身段。
她不是以悦己者为荣而荣的女子,却在那个时候,不想在他面前,展现一点,哪怕是一丁点的不好来。
落霞掩映下的丽麂之水,水光潋滟微荡,似她一身飘飘盈然的模样,环水的青山之中,可见佳木秀而繁阴,野芳发而丽密,春风斜斜,暮色中更添幽谧。她瞧着不远处的凉亭内,陆安一袭墨袍长身玉立,正像他信中落下的苍遒一笔。
她端正走过去,在他面前侧身福了福,他请她落座,她微微颔了首,才是坐下来。
她教仪习的甚好,与他的初见,分寸拿捏的不比那些贵族千金差分毫。
陆安替她斟茶,又拿了些糕点呈于她,她亦欣然接受,轻咬了几口,她听得他,语气漠然的,道:“此番我替他来,实在因他家中有些急事——”顿了一顿:“我来,不过是给你带句话,待他家里的事办完,一定会回来找你。”
她的神情蓦然怔了怔,抬眼疑惑望他,道:“你的意思,我听不大明白。”
他正正看了看她,像是想说什么,啜了口茶,又什么都没说,只淡淡提起:“前几日我托人从王都运来几匹上等的阮烟罗,拿来做戏服最好,回头我差人给你送去。”
她眉头仍有些微蹙,应是对方才的话还有疑虑,他又道了句:“姑娘在听?”
她方回过神:“在听,”又道:“好。”
他表情渐渐舒展,朝着江上默默望着,她亦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说道:“,这一年多来,陆公子林林总总,为楼里添了不少物件,我平日的穿着与饰物亦包括其中。虽天音阁上上下下都十分感激,但这般大的手笔,还是受之惶恐。”
他只看着江面,没甚在意的:“买给你用的东西,你自是当的起,衣裳饰品的,也该多一些——”兀的将头转向她,面色一瞬又冷凝:“其他公子们送你的东西,你不也安心受了么?如何谈的上惶恐?”
她始料未及,眼睛碰上他清寒视线,虽情绪还稳定,原本的柔意却尽敛,也冷冷的:“公子以为苏戚贪慕虚荣?”
他道:“未曾想过。”
她将桌上茶盏移至唇边,轻轻抿了抿,视线落去茶水上,面上与茶水一般波澜不惊:“我原本以为,公子与我几月书信往来,应是对我有些了解——如今看来,那几个月的书信,却不过是公子闲来无事,聊以遣怀的么?”
他愣了愣。
她又道:“公子七日前遣华凌送的那封信,我看了不下百遍,信里的每一个字,都默的出来,甚至你何处落笔洒脱、何处又婉柔,我也历历在目,但为何,今日同公子一见,公子却对信上之事绝口不提——是因着,我近处里看着,原本不是公子心中所想?”
他蹙起眉:“信上说?”
她凉凉笑了笑:“公子亲书的,竟也忘了么?”低头两手将茶盏紧紧握着,嘴唇亦抿的紧,良久,才又抬起来看着他:“公子说,若我赴了这个约,便是应了公子对我的情,那么,半年后、半年后——”
他眉头蹙的更深:“半年后怎的?”
她却敛了笑意,放下手中茶盏,起身朝他委了委:“明日登台还有些唱白要默,天色晚了,我先告辞。”
提步至亭外,又背对着他:“我今日,实不该走这一趟——”肩胛轻微垂了垂,再道:“天音阁打开门做生意,公子要听戏便听戏,只是——往后不要再以我的名义,同天音阁送任何器物。”
江风吹得她长裙衣袂翻飞,墨色发丝垂至腰间,仿佛冬日里最沉的一道夜幕。轻薄衣衫衬的她那削瘦清影,如同一缕握不住的扬沙,在他深色的瞳孔里渐行渐远。
而她低眉踏行,伴着江畔柳烟花雾,走的却真正艰难。
这日之后,逢苏戚登台,天音阁果真再未见得陆安身影,然他本人虽不现身,私下给她的那些关照却并未比之前少。假使以我现在的见闻,随便猜一猜,也能猜到陆安这样做,不过是白琰临行前给他的差遣。再推推日子,亦算出白琰之所以在这么个关键的当间离开,乃是因着他那皇宫里唯一能算做个亲人的皇兄,白烑,与庄萦的大婚在即。
太子成亲,他这个三皇子,没有理由不到场。
但苏戚显然不可能晓得这一层,反因着陆安与她那若即若离,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心上梗了一根深深的刺。
她自小便活得清醒,又不喜欢受人怜悯与恩惠,什么东西,都是她自己争取得来的。那些王贵公子送给她的东西,她之所以收下,一则她登台献唱,看客们给些打赏,无可厚非;二则清高什么的,她不用以此表现,招瑶城里还有许多人需要这些打赏,她不过就是顺手把别人打赏给自己的送给那些需要的人,仅此罢了。
除了陆安。
或者是白琰,但这其实已不重要,在她心里,这世上本没有什么叫做白琰的人,她心里,就只是陆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