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苏戚嫁到陆府上,陆安待她还算过的去,既是妾室,府中的人也没有哪个敢低看她,至顾翩芊过了门,才终于打破这个局面。
那时苏戚在床榻上躺了两日,水米不进,将莲落吓得不轻,前前后后去请陆安请了十几次,请到第十七次,他方冷冷清清随着莲落去了莯兰院,手中捧了个汤碗,于苏戚的床前打算喂她吃两口。
令人意外的是,苏戚竟也没什么抗拒的,将那一碗粥喝了。
喝完后,微微露出些笑,笑的如同初时在天音阁演戏:“你说过,哪怕是心里不愿意,面上做出些姿态来,也是好的——”眼睛清澄望着他:“若你觉得心里有那么一些对不住我,我笑给你看,你是不是,就没那样的感觉了?”
他看着她,却道了句:“我从来就没觉着对不起你——”
但她像是料好的,敛了笑,不慌不忙,动作那般从容好似弄柳拂花:“那便好,其实我方才——就是想看看你从前说的话,算不算数,既不算数,我以后对你也好没什么当真的了。”
话毕,将碗搁置床沿,又淡淡道了句:“来了这样久,新夫人怕是不高兴了,还不走么?”
他始是望她未望,拂袖而去。
大概是苏戚对于陆安取妻表现的太过大度,后又着实不卑不吭,陆安冷淡了她几日,从前闹的那些不愉快,也算事过境迁。
但我仍能隐约看到,苏戚待陆安,有什么不一样了。好像是,少了些信任,又好像,他怎么样,她都不大关切。
初秋时节,大夫诊出顾翩芊已有两月身孕,陆家阖府上下皆是欢欣,陆老夫人尤甚。这个甚一表现在她特特从王都请来两个颇具盛名的稳婆住到府上,以便伺候她儿媳妇八月后顺利生产;一表现在她原本不沾佛经,现下却专门给府中设了一处佛堂,日日敲经祈福;再则便是各种小心翼翼,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唯恐将顾翩芊怠慢,抑或惹得她哪里不舒服,终是惶惶,活得十分提心吊胆。
然虽顾翩芊中了头彩,苏戚的肚子此番倒也争气,顾翩芊的喜脉诊出来不过三日,苏戚亦被确诊了两个月的孕事,算的上喜上加喜。
重阳那日,陆安随他爹娘,带着两位夫人,外出一同登高赏花。招瑶郡的秋天开不出菊花,红色的佛桑倒是开的焰焰烧空,虽则两位夫人身子不便爬不了山,在山脚下赏个花,喝杯晨露烹煮的花茶,倒也是个美事。
于是当日的安排,便是陆安与爹娘先上山祭拜山神,苏戚则与顾翩芊由几个丫鬟伴着,在山下一边吃茶赏花一边候着。
等到正午,陆安等人还未下山,日头已经有些烈了,两位夫人却都有些倦意,在歇脚的凉亭里打了会儿瞌睡,方攒了些精神头出来。
苏戚自诊出身孕后,孕期的反应一直都比顾翩芊大些,今日虽二人一同困觉,顾翩芊恢复的自然要比她精神,且瞧着她那不大精神的模样,便更精神。他二人在府中本不甚来往,她却一直晓得顾翩芊看她不惯,此番方逮了个机会损她一损,又怎能不格外精神?
她瞧着顾翩芊精神道:“妹妹瞧着气色不大好啊,若是难熬,不如就让莲落扶你先回可好?”
她恹恹答了句:“云舒与爹娘未归,我怎能先行回府?罢了。”
顾翩芊摇着团扇,挑眼瞥她一瞥,笑道:“说的也是——”又颇随意的打量她一番:“看妹妹的样子,怀的却像是个儿子——”
她没甚表情的:“倒说不准。”
顾翩芊仍笑着:“不过即便是个儿子,你也万不能生到我前头来,这长子嫡孙的人选——”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势必要在这里的——”
她方有了些冷淡笑意:“那也须得姐姐这一胎,是个男婴才行——”
她这话惹的莲落掩唇而笑,却激顾翩芊满面怒容,忍了半天,终忍不住,气道:“你一个做小的,凭什么咒我肚子里的是个女儿,你想母凭子贵么,你做梦。庶出就是庶出,即便你生的是个儿子,也终要被我儿子压着,压一辈子。”
她却凉凉饮了口茶,轻巧的:“女儿有什么不好,我就希望,自己生的是个女儿——”放下茶杯,瞧着顾翩芊:“姐姐何必动怒呢,想生儿子,一次不成,便生两次,两次不成,三次四次,总有一次成的,若此番气坏了身子,动了胎气,才是当真不值。”
然后不待顾翩芊涨红着一张脸回话,抬手扶上莲落臂腕:“坐的久了,确有些麻,莲落,陪我四处走走。”
实则她这一仗打的颇漂亮,可她那时,不晓得这漂亮的代价。
胎儿在苏戚的肚子里长至五月,最难受的时期,已经过去,孩子曾害的她在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吃什么吐什么,一副身子被折腾的轻软怏怏,如今总算是尝到了些初为人母的甜头。
陆安素日公务繁忙,得空的时候,会来她的莯兰院探望,若是心情好,也抚着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催促孩子快快长大,面上现出些身为一个准父亲的喜悦。
她浅笑问他,孩子的名字可是起好,若然生男,叫什么,若然生女,又叫什么。他将她揽在怀里细细想着,告诉她假如生男,就叫陆男,假如生女,就叫陆女,本是句惹她的玩笑话,她却十分认真的读了读,读了又读,方仰着头对他说,陆男也好,陆女也罢,是他给他们的孩子起的,他起的,她都喜欢。
那时他将她在怀里紧了又紧,仿佛自己稍一松力,她便会从他的怀中溜走;目光轻抚她的模样,清澄深沉的瞳孔里,映的是她一双温情浅溢流光脉脉的眼。他对她郑重其事道,他希望他们有个女儿,他喜欢女孩,倘若她生的是个女孩,他会是这个世上待她最好的人。
这样的时候,她才觉自己别无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