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这件事，对于旅人不大不小。只若是喜欢着这个地方，那便是多多少少会有失望罢了。不过即使在这个地方认识了托里尼，江昕昕也走得毫不留情。
若是没希望，就不该留后路。江昕昕一直这样安慰自己。是哎，自己的性格大概一时半会改不了了，江昕昕是多了解自己的人。她在怕，怕是万一对他太认真会不会再次伤害了大家而不自知？
于是当她离开的时候她很平静。只是一场偶遇，然后简单的说分手。这已足够在她接下来的岁月里，陪伴她了。
江昕昕到飞机场的时间很早也不急着办托运，终于还是忍不住打开电脑搜索了“托里尼”。在众多的搜索结果中，他就在第一页中间的位置上。原来，他真的是个设计师。
那天托里尼拉着江昕昕去狂欢，两个人坐在公交车上的时候他突然问她喜不喜欢时装。江昕昕想都没想就告诉他不。他追问原因她也只说不知道。其实，她只是觉得时装有什么好，被伸展台上的模特穿一穿，被拍下来的时候亮个相，然后就拿去填衣橱。就这样？没意义啊！
可是她回答之后托里尼有一瞬的沉默，让江昕昕心惊。她忽然想到会不会他的工作与之相关，这样的话未免伤人。于是她说，对不起，我只是说说。
“没关系，其实我也不喜欢。”正巧汽车停下来，托里尼伸手指了指街边的橱窗。江昕昕顺着方向看去，一家世界名牌。于是，她就没多想。只当他是随口一问。
原来，他就是那家的负责人。江昕昕按了几个删除之后直接关机，然后收拾东西换了登机牌。
看吧，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江昕昕你一直都在伤人。大家还要对你那么好。为什么因为你，大家都过得不自在？恩？
“你好啊小海龟，啥时候回家啊！猪蹄已上桌，你老哥还在与小鱼儿搏斗，就等你回家指挥战斗啦！”上飞机之前，江昕昕下意识重新打开手机，果然满满的全是短信。一条两条看过去，全是夏沐。
她忘不了她对夏沐做过什么。最严重的大概就是那下了狠手要她死的那一次了吧。那次是为了什么呢？好像也是因为她对她太好，让她的自尊受不了了吧。而且她那么幸福，那么干干净净完完整整，不像她。
托里尼，你看我多可怕。
江昕昕觉得这一次回家的路格外漫长。长到自己无聊之极总是想到托里尼。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不多，能回忆的事情就那么几件，现在想想每个细节都记得。这样可不好。说不定人家连你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你还在这里像宝贝一样捧着藏着。
“只是女人，容易一往情深……”坐飞机坐到想吐，江昕昕下了飞机就开始哼歌。企图让自己心情好起来。回家了嘛，怎么也不要苦大仇深的样子。只是走到出口，她就愣在那里。
那个娇娇小小的姑娘是夏沐没错，可是她旁边那个呢，她可不记得部队还让染发了！
“真巧，她有没有告诉你她小花有主了？”江昕昕走过去，佯似轻松地开玩笑。
“看得出来。”托里尼微笑。笑容一如法国的阳光。
“你的业务都开拓到这儿了么？”江昕昕很愿意相信他是来找她的。但是她什么都没留下，她只能相信这是偶然。
“恩。计划了好久了。”江昕昕觉得有些别扭。似乎人还是他，性格又不太像。说不像吧，又觉得他好像本该如此。
“诶，他长成这样怎么办？原计划泡汤，只能执行第二方案了！”夏沐挠挠头，撅撅嘴去给庄牧打电话。
“什么意思？”江昕昕反倒是一头雾水。
“大姐，你不会是想这样带他回部队吧！我现在保密守则可是倍儿熟啊！就这，庄牧说不定还要打报告呢！”夏沐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她。
“可是为什么要带着他？”江昕昕瞪大了眼睛看过去。
“因为……”夏沐突然就闭了口，眼珠转转只是摇头。
“反正我随便！”江昕昕看她的架势就像是问不出事的，自己也就不再多问。反正他有工作她也有。上次见面是几天，这次充其量也是几天。
托里尼不知道她们两个说了什么，只是安静地站在一边。夏沐贼兮兮地看过去，就发现某外籍友人目光像小太阳一般照耀着我国的花朵。而花朵不自知。
西苑晚上一般不预约订不到位子，只是夏沐不是一般人啊。横冲直撞的抢了个包间，回身再看后面跟着的两人，说一前一后吧有点夸张，说并排吧又不太客观。总之，就像是刚刚定下来的学生情侣，想要靠近又觉得早了点，太远又不甘心。
夏沐“扑哧”一下就笑出声。这俩人真有意思。要说昕昕矜持还能理解。这十年都给了庄牧亦不知道谈恋爱是个啥样，可托里尼是个男人啊，又是个意大利男人，不是什么浪漫没边热情如火的主么？怎么能单纯成这样？连庄牧当年都很主动的好吧？
“自己找地方坐啊！”夏沐看着别扭的两人只好端出大嫂的架势指挥“交通”，不然这昕昕同志直往自己身上贴，也不怕追尾。
托里尼倒是很大方，找了个地方就坐下。
“咦？你很会坐啊！”夏沐也不管江昕昕，径自坐在他身边和他闲聊。
“什么？”托里尼觉得眼前这个未成年似的姑娘很生动。他开始好奇，什么样的人会让理智如江昕昕疯狂了十年，又是什么样的男人会让这样的小女孩死心塌地一脚踏进他的世界。
“这个位置啊，在我们这就是交钱的位置！”夏沐在军营里待得时间长了，嘴也顺了，脸皮也厚了。说起这种话更是心都不会多跳两下了。
“喂！你要不要这么抠啊！不是说接风么？”夏沐心里暗笑，这一没注意小妮子跑了那么远啊，这直接窜到对面去了啊。
“你别管，反正你就管吃就得了！付钱这都是我们大人的事！”大概是江昕昕对托里尼的事太紧张，直接忽略了她眼底的促狭。
“是吧？”夏沐转过头意思的问问托里尼。
托里尼听不懂中文，但夏沐的表情太生动。她的眼睛里就闪着一个单词“nod”。于是，拜夏沐嫂子所赐，托里尼看到了江昕昕重逢之后于他的第一个笑容。
江昕昕忽然觉得自己无聊。从开始到现在，就好像是自己自导自演一样。她只是问了句“你喜欢我”，然后他点了个头。于是她就开始了她作为主角的舞台剧。可是她怎么不想想呢，这“喜欢”到底是什么。连小猫小狗都可以喜欢，为什么她在冲动之下就觉得他对她的那种“喜欢”的感觉是那种属于荷尔蒙分泌的呢？
又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加给别人了是不是？江昕昕，除了狂妄自大霸道无理，你什么时候又加了异想天开自作多情？
庄牧来的时候，就看见江昕昕一个人无聊的敲着筷子坐在一边，夏沐和托里尼两个人凑在一起不知说些什么，等到庄牧开门两个人快速分开坐好。
庄牧也不介意，路过夏沐的时候只是捏捏她的耳朵径自坐到了江昕昕身边。其实庄牧刚进来的时候也犹豫了，这坐法，诡异了点。
只是，江昕昕看他推门进来便主动热情的挥了挥爪。这动作整得他一愣。印象中她对自己不是讨好就是紧追不放，从没像现在这样乖巧可爱。不过再看一眼坐在夏沐身边的男子，庄牧又恍然大悟。
“你好。”托里尼说着蹩脚的中文和他打招呼。
“你好。”庄牧笑着回礼。然后在江昕昕身边坐下。
江昕昕看着庄牧在自己身边落座头疼不已。这场面——托里尼和夏沐坐在背对门的一边，而江昕昕和庄牧坐在另一边。怎么看怎么看向政审。这是，传说中的见家长？其实更像是要棒打鸳鸯各个击破。
一边这样想，一边接受庄牧的“夏沐”式的审讯——
“喜欢他？”庄牧借着看菜单的空随意地问她。从一进门，庄牧就发现她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的江昕昕总是势在必得的女王，而现在，他感觉到的出来就是对哥哥的依靠和对亲人的亲切。而对那个男人，仅仅是一个眼神，才是女孩子对着心上人的样子，矜持害羞，偷瞄一眼怕他发现却又舍不得移开。
“恩。”江昕昕对于感情一向直率。这一点，从一开始庄牧就很欣赏。她小时候的事情多多少少他知道一些，其实他很佩服她活的直接坦然，也很心疼她。可他俩之前的关系，他又不敢对她好。但是现在不一样。也许心结是不那么容易解开的，至少她走的时候还是能看出心事的，这次回来，还是带着隐约的忧伤低落，只是这种情绪似乎不再针对他和夏沐，而是她的心。她有个坎。
但是幸好，总归出现了那么一个强大的动力让她坚定地走出来。
“成了？”江昕昕被他这短促有力直戳重点的问题问的哭笑不得。
“哪啊？”江昕昕抿口茶轻轻摇头，“成不了。”面对庄牧疑惑的目光她又加了一句，却又似乎是在坚定自己。
“怎么说。”庄牧开始对这个男人刮目相看。按理说自家妹子向来都是高傲的样子，现在这样含羞带臊自贬身价保守估计还懂得避嫌的样子，实在是……庄牧形容不好。
“我是看上人家了。可人家看不看得上我啊！我还能像以前那样跟个土匪似的，以为把人抢回来总有一天能生情啊？再说了这喜欢是谈个恋爱啊还是就定了啊，你也知道我这前科……我害怕。现在也没法说是挑人家怎么样怎么样的了，能找个不嫌弃的就行了是呗。江昕昕尽力让自己看上去稳定一点，“再说了，通过你这些日子的改变，使我明白了一个深刻的道理——恋爱有危险，下水需谨慎！”江昕昕说到最后，看到庄牧点点头。江昕昕难得的玩心大起，端起两人的杯子碰一下，干了自己的茶。
真苦啊，江昕昕微微皱眉。
“昕昕，说实话，你是不是还放不下？”庄牧直觉敏感，就算她掩饰的真的很好了。可她真的是太疼了吧。
江昕昕心底最疼的地方被人毫不犹豫的看穿多少还是狼狈，垂下头去。
“这事吧，以你肯定就得记一辈子。其实也正常，这搁谁都是大事。可是你就打算这么过了，稍微高兴一点就得把自己的罪都翻出来叨咕一遍就为了让自己不好好过啊！你这不是傻么！我跟你说的这些，我可是连夏沐都没说过。这些事我是希望一辈子谁都不告诉，可你这样……我跟你说也不就是让你做噩梦的。知道了么？”庄牧转转杯子。见她试探的看向他的眼睛，庄牧等着她点头。终于，江昕昕重重的点头，庄牧的目光远了些。
庄牧给她讲的是他在特种部队的事。当然也就是挑着无关痛痒的说，却也足够震撼了她。
他说他第一个任务是缴毒贩。当时，他们得到的消息是他们手中有人质，全是没有抵抗能力的孩子。而他们的任务是在尽力保住人质的的条件下剿灭毒贩。他们埋伏了一天，终于在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搜索到毒贩的位置。可是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其实所谓的人质不过是毒贩自己的孩子们的伪装。只是这个时候，制定详细的部署已经来不及。一旦天黑，这茂密的山林显然对本地的毒贩更有优势。在紧急部署之后，指挥部的指令很简单却很残酷——全部击毙。
这对老队员来说不是难事，这简直是最简单的命令了。可是对庄牧，他怎么也不能扣下扳机。瞄准镜里的孩子们大的十三四岁，小的不过六七岁，这样的年纪，是不是什么都不懂。是不是还只当这是在和亲戚们徒步？一定要死么？一定么？
“明知道他们就那么小，明知道他们可能还连毒品是什么都不知道，可这样的孩子必须死！换你，你下的去手么？可我不仅要下的去手，还得一击命中。然后呢，顶多可怜那些孩子几天。再多也没有了。你懂么？明知道是人命关天的事，可命令才是第一位的。这么想，我不还是好好的活到现在。照你的理论，我是不是就该天天为死在我手下的那些生命哀悼，然后天天活在内疚恐惧中，不敢想什么幸福美好的生活？”庄牧不再多说。
江昕昕趴在桌上，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
庄牧不再说话，伸手招来夏沐。
看着夏沐像小二一般，小狗腿的跑来蹭着庄牧点了几个自己爱吃的菜。江昕昕忽然就有些明白了。曾经双手沾血是迫不得已，何必苦了自己。
那么既定的事实，堕落已是过去，也由不得自己。
江昕昕犹豫的抬头去看对面的托里尼，他从对话的一开始就很安静。江昕昕看向他的眼神带着求助。
这顿饭吃得很难说好，又很难说不好。有夏沐在，气氛自然好。再加上庄牧有意亲近，那自然再好不过。只是，她好想这顿饭快点结束。她有些话，不适合旁观。
“那什么，今天晚上，你住哪？”托里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租了一辆车，然而他似乎没有和江昕昕对话的欲望，径自上了车。
“酒店。”托里尼的回答很简洁。就好像这问题很多余。
江昕昕也听出了他的疏远。也顾不得矜持，也想不起之前自己说的话拉开副驾驶就坐进去。
“我和你走。”江昕昕看看他，笑笑的眼睛闪着光，托里尼恍惚觉得天上的星星落在了她眼里。
“我不接受返工？”托里尼也不急着开车，侧过身捧住她的脸。
“那你介不介意衣料普通，颜色不讨喜？”江昕昕淡淡的问，用他最熟悉的东西问她最想问的话。
“不会，我想我根本就不会用它做衣服。我直接把她锁紧保险柜。展览的时候说不定考虑拿出来镇镇店行么？”托里尼托起她的下巴，眼睛定在她娇艳的红唇上。
“我想一直挂在外面行不行？”江昕昕俏皮地问。
“我想想。”托里尼放开她，发动车子。
“那个谁，家在那边啊！”转向灯一亮，车子划入另一个方向。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