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又过了许久，方谦重重地叹口气。
若风不语那边只有偶然响起的键盘鼠标声。
“还在吗，若若？”
“在呢。”若风不语应道。
“说真的，我不是什么圣母，我第一时间考虑到的也是自己的利益。但我那种矛盾……”方谦想了半天，发现自己掌握的词汇量根本不足以描述出自己想说的，便住了口。
“我懂。”若风不语语气柔和。
方谦随手刷新了一下论坛，发现艾迪的控诉帖高居首页。
“若……姐。”方谦迟疑了一下。
若风不语自然意识到他的意图，喝了口水道：“直说，有什么事？”
“你有事瞒着我吧？”方谦还是问出了口。
“当然。”若风不语回答的甚是坦然，方谦的心却依然沉甸甸的。
“不过那要看你怎么分了，我有很多事瞒着你啊，比如我的真名，我的血型，我的经历，我的居住地，我的家庭——算了家庭不说也罢。”
“……你懂我是什么意思。”方谦知道她在有意无意地岔开话题，还是这样说道。
若风不语沉默。
“是和这件事有关的么？”方谦出声打破寂静。
若风不语似乎是叹了口气：“算是。”
“是……什么方面的？有关于艾迪个人？”方谦已经了解了若风不语的回应，她现在处于问什么说什么，不问不说的状态下。
“都有。”若风不语说。
方谦沉思了一下问：“严重程度？”
“游戏倒闭。”
“……涉及底线吗？”
“如果按你的底线来讲，是的。”
“那……”
“——艾迪的帖子被删了！”
“什么？！”方谦本想接着问下去，若风不语一句话中断了他的问话。
方谦还保留着刚才帖子的页面，现在一眼看去，果真出现了“你查看的页面已不存在”的系统提示。
“从他发帖到现在，大概过了两个小时。”若风不语的声音有些异样，“如果官方真的以第一时间采取行动，这个时间就算慢了。”
“难道官方刻意炒作吗？”方谦此时的思想偏向负面，脱口而出。
“不排除这个可能。”若风不语却给了肯定。
“……”方谦静静刷新了两遍，接着又去搜索了相关内容，发现一切相关都已经消失的没有一丝痕迹。
“连艾迪的账号都不存在了。”方谦说。
若风不语“嗯”了一声，她那边除了喝水的声音以外没有任何动静，显然她刚刚什么也没做。
“清理的很彻底。”若风不语说。
“是啊。”方谦除了附和之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官方的力度之大，使得这件事似乎完全没有发生过。这一瞬间，他无法否认他的第一反应仍是庆幸，庆幸这件事没有继续发展下去，庆幸自己的财路没有断。
方谦又陷入了沉思。
“既然都删了，估计也就没什么事了。艾迪要是再闹下去，也无非就是去别的有关网站发布内容，或者直接在游戏做出些什么事……说起来官方还真是早有准备，游戏里不能录像不能截图，拿不出一切证据。”
“……我上游戏去看看。”方谦想了想说。
“嗯。”若风不语简单地应了声，“我一会儿去找你，先在群里给小裂留言。”
“交给你了。”
方谦没再多言，直接登上了游戏。
他此时在安全区内的一条街边，还没等他适应场景的变换和眼前光线的交替，耳边就响起一声接一声的“叮”。
方谦打开消息界面，居然是艾迪。
对啊，他和艾迪可是互相加过好友的。
艾迪：绝地生团长！！你在吗？？！！！
诸如此类的消息有十多条，方谦还是没忍住，回了一个“嗯”字。
艾迪的消息迅速过来了：下线加QQXXXXXXXXXX！请务必！！！！！
方谦看了两遍那串数字，迅速原地下了线。
他重新登上自己的QQ，由于他这个QQ用的是以前的老号，所以上线时都选择的是隐身模式，现在倒也方便。
方谦有点心虚，毕竟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是若风不语和撕裂都不知道的。
和艾迪加上了好友，艾迪果断点了语音邀请，方谦紧跟着选择接受，一气呵成。
“绝……绝团长，我……”艾迪的声音十分激动，语调都在跟着发抖，他那边的背景音十分噪杂，或许是在网吧里。
“没事，你……先不要激动。把你想说的都告诉我。”方谦也不知怎么的，这样的话就直接说出来了。
“好，谢谢你，我真的……啊，那我就说了。”艾迪深吸了一口气，“你看到我那篇帖子了吗？”
“嗯，看到了，刚刚不久被删除了。”方谦的声音出乎自己意料地冷静。
“你……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我相信。”方谦没有犹豫。
艾迪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谢谢你，真的，我……”
“你先别激动，别激动。”方谦咽了咽口水，强迫自己继续镇静，“我刚才都说了，把你想说的告诉我就好。”
“好，其实……事情是这样的。”艾迪说着压低了声音，但音量再小也掩盖不了他声音的颤抖，“我在现实里就是个**丝，没能力也没钱，来游戏也是为了挣钱来的。”
“嗯，我也是这样。”方谦给他有必要的回应，表示他认真在听。
“我，我就直说了……城战的那个时候，我加入了叛军。后来公会系统开放了，我就跟着一起做过任务的几个哥们加了小公会。呃，这个公会现在解散了，他们好像都在那个女生公会——不对，这个没什么好说的。我就，我就用ABCD来代称吧。就是，我们这个公会没多少个人，原来我就是在那个大本营里当个跑腿的。有一天公会里的A找上了我和另外几个人，说他发现了好东西。我们就，就都很好奇，就跟他去了地牢……A当时神秘兮兮的，我们都以为他发现了什么隐藏任务，结果……结果在地牢中的一间房里，有个光着身子的女人！”
方谦心一惊。
“我们，我们当时就，就都吓呆了……”耳机里传来艾迪吞咽口水的声音，“但是，但是A说，用不着紧张，那个是NPC，可以玩的。我当时就整个人都，吓呆了，因为那是在游戏里啊，就……就不可能啊！但是，但是A就把我们拽进去了，还，还在我们面前把那个NPC给……”
“然后，我们就……就都……啊，你，你还在听吗？”
“……我在听。”方谦觉得胃部一阵异样，好像有什么东西往喉咙上涌，但听到艾迪这么问了，还是压着恶心回答道。
“好，那，我，我就接着……说。”艾迪的呼吸很急促，他的情绪一直都没能平静下来，“那以后，我们几个就经常……去地牢里，我们，我们认为那是个BUG，然后，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直到有一次……我们被人发现了，就，在那个的时候，直接被人杀回了复活点……然后再回去的时候，那个NPC女人就已经死了，尸体也开始腐烂发臭了，然后，过了没几点她就被系统刷新掉了……
“我们都很糟心，又都挺害怕的。就都没有再提这件事，就当它从来没发生过……我本来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但是有一天，我妈——就，我在现实里受了特别大的伤害，我就整个人都，都要崩溃到死了……我觉得我一定要发泄，不然我会疯了的。我就上了游戏，走进地牢，想着会不会再有一个NPC女人来给我发泄……”
方谦捏住自己的咽喉，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
“我到了地牢……发现里面真的有一个女人，衣服破破烂烂的，还在哭……我当时就，只认出了她是个NPC，然后就想把她上了……她哭的特别惨，让我也特别烦，后来我就停下来了，找了亮光看她的脸。
“这么一看，我就愣住了……她不是之前那个NPC，而且她哭得眼睛都肿了，我就在那个时候，就一下子，罪恶感都涌出来了，我觉得我真他妈是个人渣……我慌了，就把自己的衣服给她穿上，然后安慰她。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她很快就被我安慰下来了……我试着跟她说话，她就跟我说了她的身世和经历……一听就是游戏里那些编出来的背景。后来我们没什么说的了，她说她饿了，我就把血药跟蓝药给她，她就当成是东西吃……那之后，我就经常去地牢跟她见面……我问她名字，她说她没有，我就……把我初恋的那个女生的名字安到了她身上，叫她晴儿。”
这个名字一出来，方谦立刻懂了。
“再后来……我发现，我可以把她带出来，然后我就干脆把我在游戏里挣的钱都花了，买了间平房把她养在家里了……我们也经常……做，那种感觉，就好像我养了个妻子在家里……晴儿她会自己打扫屋子，甚至还能用那些打怪得来的食材做好吃的。我就慢慢的觉得她不是一个NPC，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活在我自己世界里的人……”
果然。方谦默默在心里说道。
“然后……我们就相爱了。她像一般女人一样喜欢好看的衣服好看的手镯项链，我就做各种任务然后得到这些她喜欢的东西送给她……我们在一起真的非常快乐，我也知道她是个NPC，但是哪怕在游戏里我也认了，毕竟从来都没有这么一个女人对我这么好……”艾迪在这里顿了顿，接着声音就更加激动起来，“但是！有一天我回去之后，她就变了！她看我就好像看一个陌生人，我跟她说话她也没有反应……我吓坏了，我就带她去看医生，但是根本没用。我还拿之前她喜欢的东西给她看，她有点反应，但是始终都认不出我……我就想要一直拿这些类似的东西给她，想把她找回来……”
“——怪不得你对那两箱财宝有那样的反应。”方谦小声说。
艾迪却像是根本没听到方谦说的似的，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但是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我真的要崩溃了，我跟她讲我们之前的故事……跟她说你回来吧我真的好爱你……直到昨天晚上，她才对我说了她变了之后的第一句话……她说：‘我是NPC。’……那时候我才反应过来，我们两个相爱的事被官方知道了！一定就是官方直接修改了她的程序！让她完全忘了我！”
艾迪的声音越来越大，震得方谦耳膜嗡嗡作响。
“别激动！别激动！”方谦只得对着麦克大吼，想要把艾迪的情绪压下来，但艾迪那边激动的连键盘都被捶的哐哐响，没过一会儿那边传来怒骂声，接着一片混乱，语音也中断了。
方谦在这边根本做不了什么，估计那边的情形是艾迪被网吧里的人给控制住了吧……
方谦放下耳机，胃里一阵翻腾，他三两步冲进了卫生间，直接呕吐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连游戏里都……
吐到眼泪都跟着出来的方谦倚在门边喘着气，他简单清理了一下又回到了电脑前。艾迪的QQ已经灰了，方谦想了想就留下一条“游戏见”，虽然他也不明白自己这么做的意义到底在哪。
方谦退了QQ登上游戏，一暗一亮，他又出现在了那条街边。
身边有人倚着墙静静站着，方谦原来以为那是若风不语，还在想自己要怎么开口解释，一转头却发现那是一个陌生人。
“绝地生？”陌生人懒散地抬了抬眼皮。
方谦刚想随便说点什么糊弄过去，眼睛向下一看却发现这人根本没有系统护腕。
是二转玩家。
是谁？
“你不用费劲去找那个叫艾迪的。”那人继续说道，语气还是懒洋洋的，“他已经被彻底封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