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你出门真碍事,走个路都那么慢!现在好了,最后一趟船都没了,回不去连城了!”安陵说,“一会歇一会歇的,今晚又要在这破地方落脚了!”
白萱也噘着嘴:“我爹说过白得的银子不能带回家,今天花了不正好?再说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慢,一路上不知道谁带错路走冤枉道,我看这是老天注定我们要把霍都捡的钱留在霍都!”
“钱钱钱钱钱,你看你三句离不开钱,以前不是视金钱如粪土么,怎么现在满眼都是钱了?”
“我满眼不是钱难道还是你啊?指望你我早喝西北风去了!”
“喝西北风你也得喝得饱才行啊!你以为你能像我一样长得出类拔萃的,别天天没事闲得跟三姑六婆似的管那么宽!”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肯相让,觉得吵耳的积卒也没管是哪家两口子吵架,眼见天色暗沉下来估摸没什么好天,得先回去星官府,去连城只得明天了,经过安陵身边时玉珏嗡了一声,毫无准备的积卒当时就愣了,可是两秒过后就觉得上天待自己不薄,连遇两个修仙灵人,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眼前那叫一番空明澄澈啊!
白萱看到停在安陵身边的积卒好一会没走,于是发话道:“你是船家吗?”
积卒摇摇头。
“那你有船吗?”
积卒摇摇头。
“我告诉你安陵,别整天跟神婆似的叨叨个没完,”被成功忽略的积卒脸上讪讪着,挂不住的尴尬,就算他一咳再咳,也没能让两人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白萱和安陵斗嘴斗得格外起劲,“如果我不是谨言慎行在你身边,你那小脑袋都被砍十次八次了!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谨言慎行?吹牛怎么不把天捅个窟窿啊?要不是你我们会被狼群包围吗?”
“你要是严谨的话会忘记下山的路,害我们在山里看了大半天的风景?你要是严谨还会跟丢了异冲哥?少在这不害臊!”
说到这白萱更加嫌弃安陵了,两人在往渡口走的时候意外在大街上看到了异冲的身影,以为花了眼的安陵指给白萱看,确认无误后立马追了过去,结果追了半条街人影闪进一个巷口就不见了!
积卒眼珠子骨碌一转,或许他们看到异冲身影那会儿正抓着他进深巷的时候。
“我是真的亲眼所见!我过目不忘的本事又不是没见过,你还真以为我不认识罗曼啊?”安陵挑起唇角,似乎很不屑提及,几年前罗曼带着一队人装扮成商贩人留宿店中,按往日正常耗费计算一日点蜡烛不会超过三支,留宿时日也不会过午,可那群人经常三更半夜不睡觉,蜡烛成宿成宿的费,有次小儿去派送宵夜,怀疑这些人居心不良的安陵便跟了上去,门刚打开就见他们慌忙合起了桌上的羊皮卷,眼尖的安陵虽然只瞟到一星半点却足以判断那是某家府宅的简图,只是当时还不知道是哪里,现在却是知道了,图纸上画的正是霍都行馆,想必当时罗曼就已经计划好对鬼蜮动手了,可是看现在依旧巍巍屹立的霍都行馆就知道当时计划一定没有成功。
“认识又怎样?那日若不是鬼蜮帮忙,人家到底不认识你是哪颗葱蒜,少在我面前拿着鸡毛当令箭!”白萱气鼓鼓,纠起的眉疙瘩恨不得把安陵挤在中间碾碎。
一旁的积卒看两人斗嘴斗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插话,干咳一声,白萱这才看到刚才被她当做船夫的人居然还没走,她斜了斜身子望道:“大叔,我们是耽误你过桥了吗?”
积卒摇摇头。
“那我们是耽误你看风景了?”
积卒摇摇头。
“既然什么都没耽误,你干嘛在这偷听别人说话啊?”
哎这小丫头!被这么一呛积卒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安陵也转过身,两人跟商量好似的稳稳地站到一起和积卒拉开距离,积卒心中叫苦不迭,真是奇葩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这一遇还是两个……
“听二位言下之意应该是要找什么人吧?”积卒问话的模样别有一番亲切,虽然眼神不够诚挚,但姿态还算是差强人意,“我是心国星官积卒,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听说来人是星官,白萱似来了精神,刚想问话却被安陵拦下了,他上下打量着积卒,从深碧色团纹染袍看到款袖三尺,从黑色双梁鞋看到吩带坠饰,除一块玉珏外未有一分特殊纹饰,如果真是星官,这样着装未免朴素,至少他还没见过当真两袖清风独坐高山的清官,安陵防备的眼神积卒当然看得明白,直到他亮出星官银牌安陵才放下些心,通过他的描述后积卒假装想了想说自己今天是见过一人形容的很像,但也不肯定。
“是在十里街吗?”安陵喜出望外,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趾高气昂地对白萱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那绝对就是异冲哥!”
“是又怎样!”白萱抬起杠来思路清晰神采飞扬,“就算是他本人你不也是跟丢了?丢了就是丢了,来一趟霍都什么忙没帮上不说最后还是两手空空打道回府,还好籽言姐不知道我们出来,不然和你这个白痴在一起我都嫌丢人!”
唯恐两人再斗起嘴来的积卒艰难地把话插了上去说:“我知道他在哪,要不我带你们去吧!”
“好!”
“不好!”
两人异口异声,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安陵翻了一眼旁边的女人,早说她有天生碍眼综合症还偏不信,这光凭样貌就能推断出来相似的人多了去了,不打听细致些万一有了疏漏扑了个空岂不是浪费时间?
“你看到的只有他一个人吗?”安陵问。
积卒点头答是,安陵心里犯起嘀咕,一般异冲离开籽言都不会太久,连城和霍都虽然临壤,到底是有段距离,没有一夜行船想来是到不了的,既然异冲在这,想必籽言姐姐也在附近,可积卒不能说出籽言的位置,只能一口咬定仅看到异冲一人,见安陵思索着什么一直不说话,白萱急得直跺脚,要么去,要么不去,有这么难选择吗?尤其是他哼哧半天才磨磨唧唧地说去看看再决定时,白萱想拿腰带勒死他的心都有!
在安陵犹豫的功夫积卒心里已经有了如何利用安陵打开碧水楼台结界的计划,急于找到异冲的安陵和白萱一路跟着积卒走去。
余晖就着最后一抹昏红流淌在天际深处,这样的血色斜阳籽言也曾看过数次,每次都不一样,但每次都是无以言说的美!不同白天的光芒万丈,落日如同镶上了金边,湛蓝的天空下原本纯白的云絮都被染上了金铜色,这是唯一一次划分白天与黑夜的时刻,倦鸟归林,炊烟盼归,原本绽放的一天也在慢慢收敛,变得低调瑰丽,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大抵如此。
碧水楼台内,结束了一天劳作的籽言落座在亭内,没了欣赏燃烧着的晚霞的兴致,脑中闪过的画面都是死囚自残取锁的血腥模样,呕得她连晚饭都没胃口吃。
她从衣中掏出那把纯铜浇铸的铜匙,洗净血污后再难掩精致,只是时光斑驳后留下了再难褪去的青色,据说心国以前有家作坊很有名,铸铜堪称一绝,曾经被青龙世人称颂的青龙王造像便由他们所筑。让人匪夷所思的是那作坊一夜之间竟销声匿迹,坊主和工匠皆不知去向,诡异的是出了这样大的事星殿只是以其隐退为由草草结案,后来坊间传说此起彼伏,众说纷纭里传得最多的就是说这作坊得罪了星殿才招致满门被灭,可事实究竟怎样没人知道,一切都是臆想。
这摩亚秘钥与其说是钥匙,倒更像是虎符,唯一的区别在于其并无子母分,而是完完整整的一块,这东西可以号令千军调兵遣将的,怎么会落在一个死囚手中?籽言捏着匙尖,虎头的眼睛微微发亮,摸上去指腹微凉,黢黑中一丝青绿色微光一闪而过。
鬼蜮囚了他这么多年,只让他受尽折磨却不杀之,就是要逼他把钥匙交出来,他是星殿的人,既然这东西有抗衡星殿的力量那就决不能允许它的存在,换言之绝不能让鬼蜮知道自己得到了这把钥匙,否则下场恐怕会更惨……
籽言叹了口气将钥匙放回衣中,自从那日被鬼蜮扔下荷花池后他便不允她再背着赤影偃月,她也是乖乖听话,反正在这碧水楼台她出不去,也救不了鸿鹄,时时背着也无甚效用,现在身子倒也松泛下来。闲下来的她翻弄着石桌上的两本书,一本是《青龙志》,另一本是《归元经》。若说《青龙志》里记载了些奇闻异事她或许还能翻看一两页,至于《归元经》可是罢了,满眼的符咒密文叽里呱啦的,这鬼蜮真把自己当全能了?整那套起早贪黑的劳作骗自己莫名其妙有了青龙蕴海就罢了,现在居然还让自己看朱雀的归元秘术?这要是连着一起学了,以后肯定还有白虎掏心书,玄武归壳书一起砸脑袋上!
这鬼蜮当真有病!病得还不轻!
籽言把书推到一边,在这碧水楼台一日比一日难熬,她想出去,却苦于破不了结界,发出去的传音线若异冲收到早该有了回音,看着现在这番境遇想来也不能指望他能找来这里,自己身陷囹圄就罢了,连安陵和白萱也不知所踪,原本紧密的四人全部断了联系,总感觉像是落入圈套,由谁操控全局一般。
思多虑多,越想越困的籽言竟然稀里糊涂地睡着了,迷糊中好像自己飘了起来,惺忪的睡眼睁开一条缝,鬼蜮铁青的面具映入眼帘吓得她一哆嗦立刻睡意全无!
此时的他正抱着籽言往房间走。
心虚的籽言手不自然地摸向胸口挂着的钥匙,见钥匙还在这才松了一口气。
鬼蜮行走的脚步忽然停住,时间仿佛凝固,就连方才鼻前飘过的桃花香这会都消失了,好半晌后,他低沉着声音说:“他死了。”
籽言原本吸着的气立刻憋住,不安的眼眸左顾右盼,生怕被他发现破绽不由得有些紧张。
鬼蜮似乎并没注意到她的局促,反而盯着她黑如乌木的发梢有些出神,飘出来的声音也是幽幽迟缓,“他身边有碗打翻的面,可是今天送饭的狱卒受伤了,这里也便再不会有人替他送饭。”他说:“那人断臂惨毁,死相不甚惨烈,能在这碧水楼台杀人想来也是没谁的……”
鬼蜮并未把话言明,可这足以吓得籽言脸脱了色,如果不是夜色朦胧鬼蜮绝对能看到她紧张到扭曲的脸,她真怕鬼蜮知道真相后盛怒后折了赤影偃月再把自己扔进河里再也捞不出来。她强迫自己镇定,可是刚开口就后悔了,筛糠似的声音抖得明显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怕越描越黑的她刚说了或许两个字便缄口了。
鬼蜮哦了一声,也没再多言。
他是信了,还是没信?若是信籽言都觉得自己长本事了,以前这点小伎俩连异冲都蒙混不住,现在居然这么轻易就让他鬼蜮相信了,看样子这些时日是自己技艺见长了。稍稍定下心来的她呼吸这才平稳下来。在鬼蜮的臂弯里不敢太过放肆,只能眼睛不时地瞟他一眼,视线从雪颈掠至耳垂,直至被冰冷的面具阻挡,偶然的四目相对总会让他停下脚步询问观他何事,籽言只是干笑两声掩过尴尬。
这样一个为虎作伥、杀人如麻的青龙少司在这般面具下会是怎样一副模样确实叫人浮想联翩。听说以前曾有未名人士明码标价买鬼蜮人头,在黑市甚至炒到了天价,可是就算价格翻天,也没有一人铁上胆子揭榜。其中有个叫罗曼的人曾派死士暗取霍都行馆,可是盯梢的人说死士连门都没挨着就被盗宝飞猴一个翅膀扇下悬崖。关于两人的仇怨有的说是鬼蜮杀了罗曼爱妾,有的说是罗曼不愿被鬼蜮掣肘企图下毒谋害,但都是道听途说,并没有任何指向性的证据,人们茶余饭后听听谈谈也就罢了。虽然霍都行馆守卫不多,但在外人看来确如铜墙铁壁一般。
他总是戴着面具是因为长得吓人吗?籽言耐不住心头疑惑慢慢将手伸向他的面具,察觉的鬼蜮的脚步落了一丝踟蹰,她的手也停在半空中,惊觉不适的她蜷了手指缩回胳膊,他这才继续向前走,只是没之前那么快了。
“有人见过你的模样吗?”她有些小声问道。
“有,”他薄唇忽动,微微地,似乎确实说了个有字,但是少顷又加过一句话让籽言心头划过一丝寒凉,“见过我模样的人最后都被剜去眼珠子拔了舌头……”这话一出籽言背脊升起的凉意直逼骨髓,试想如果刚才自己一个冲动伸手摘了他的面具会不会早被他挖了眼珠子?
“害人的事你该是没少做吧!”籽言说:“亏心事做多了自觉无颜,所以戴上面具遮羞吗?”
鬼蜮沉下眸子,也沉下步子,眼睫之上好似翻涌起云波,惊涛纷纷。
“我做事,从不亏心。”
籽言一股气不由得从鼻腔里哼出来,要说这亏心事他鬼蜮真没少做,说恶名远播一点不过分!当年为寻叛官鱼芒下落,不惜将渔村付之一炬;青龙神殿扩土开疆侵犯别界领土时,有军将不愿附逆,他荆笞人一家逼其就犯,战后株连其家人一同推入深海;后不顾民怨民愤强行推行星殿赋税加收政策,所有上书均被剪除,若说这一切都是苍逸假手于他一点不过分,不仅不过分还是那么恰如其分!表面上他深受苍逸器重,是她的左膀右臂,实际上他鬼蜮不过是枚棋子,是苍逸行她所不能行之事的垫脚石,能做神祭所不能做之恶,世人皆咒其丧心病狂,可是无论世人怎么咒怨谩辱,他依然对于苍逸的命令言听计从,依旧巍峨着身姿高高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