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黎谨在顾玲珑的画坊里占了顾玲珑的闺房。难道这顾玲珑竟连这点也没料到?非也非也。
原来这顾玲珑见黎谨随和,又颇有才学,是以也有几分看重他,并不愿避他。
这厢她劝过了颜商,便也算了了桩事,更潜心于大地山川,感叹造物主之奇,一景一物皆可使人游目骋怀,极视听之娱。
在孟知县从上官之口听说将有贵人来姑苏,心下正活泛之时,颜商带着其夫人白氏正和顾玲珑或谈诗作画或吹箫抚琴或钓鱼取乐或弈棋品茗,而黎忧则只管和慕含清顽笑。
这天,孟溪听闻父亲的打算后很是无奈,只在房里淌眼抹泪的,任是丫鬟怎么劝也不曾停过。她哑着嗓子道:“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原没半分埋怨的!随他们将我指给哪一个,总是为我好的!可这又算什么?那个什么劳什子贵人明天就要到姑苏了,父亲竟叫我去献舞勾搭他,我成了个什么人了?”
说着只是拿手帕子握着脸哭。
那丫鬟劝道:“即便不照老爷说的做,又能怎么样呢?那既是个贵人,想必姑娘跟了他日后也是享福的。”
孟溪哭道:“聘者为妻奔为妾,好好的放着光明正大的正房太太不做,倒去给人做妾,这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么?你也不是没看见,哪家子的人是把姨娘当人看的?”丫鬟见孟溪伤心,念及自己将来亦不知是怎么个情形,也哭起来,一时间主仆二人竟抱头痛哭。
然而第二日得知来的贵人是太子之时,孟溪反倒不哭了,将自己打扮得像空谷幽兰一般。
顾先生素有名士风度,为众人称颂,黎忧有潘安般的容貌,使人心折。但这二者皆不能与太子的雍容华贵相比。今朝为妾,来日便是尊贵的帝王宫眷。柳溪想得很是明白,为了她自己,为了整个家族,她很乐于攀上太子这根儿高枝儿。
且说太子,生于帝王家,不知见过了多少沉鱼落雁般的美人儿,赏过多少盛世名花,却从未见过如孟溪这般如空谷幽兰一般超凡脱俗的妙人儿,心下亦有些喜爱她。如今他住在县令府上,正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时候,二人常常趁着没人看见的时候在一处说话儿,一来二去,两人竟是郎有情妾有意,缠缠绵绵地到了床榻之间,行了周公之礼。
孟溪得太子宠幸,已不能再另嫁他人。黎忧得知此事后,心中才稍安。
慕含清整日价见黎忧笑得如春风拂面一般,不由得便停下作画的时间歪头,睁大眼睛问他:“近几日可有了什么喜事儿?”
黎忧斜倚在湘妃靠上,修眉飞扬,笑道:“可不是喜事儿。我的娘子是桃花公子哩。”
慕含清回过身垂下眼皮继续给画儿着色,波澜不惊地道:“你不是早知道么?”
黎忧笑道:“是早知道的。只是不知道你会给我画像,还藏在床底下。”
慕含清本是极自在,听了黎忧说话面上顿时飞满了红霞,两腮粉粉的,犹如上等的白玉里透出粉嫩的红光,煞是好看。 她恨恨道:“知道就行了呗!做什么说出来!早晚我得把你个死鬼……”说着便停了下来,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如此的模样,看在黎忧的眼里却是更加喜人。他想起她在她身边辗转承欢和在他身上起伏的模样儿,忍不住起身,放下书,将她扑倒,笑道:“你担心的事儿我都办好了。”说着埋首在她颈边,嘟囔囔囔的不知又说了几句不荤不素的话,慕含清环上他的腰,乐得任他施为。
花开并蒂,各表两枝。
这厢黎谨在画坊里或时而坐在躺椅上养神或抚弄顾玲珑的琴或吹吹萧,好不自在,偏偏不知一个什么人得知此间有灵犀公子的大作做压店之宝,便前来寻访,只说要见主人家,硬要弄到一幅灵犀公子的画儿。
弄琴打发不得那人,那人又穿得极清贵的,又不敢得罪了人家,便想起黎谨来,指望他能将这烫手山芋给打发了。
黎谨到会客室时便见到一个样貌极英气的公子,通身的气派不在其样貌,只让人觉得有种倨傲却又礼贤下士之感。这公子所穿的衣物,正是用的黎家上供的布料。
黎谨见了此人心中一品夺,便知其不凡,却丝毫不以为意,他一边儿赏玩这屋里的盆景,一边淡淡道:“如此无礼,喜欢了就强要得了去,还不速速离去?”却是连正眼也没瞧那人一下。
那人虽说心中不豫,到底沉得住气:“我欲以钱帛易画,如何就无礼了?”
黎谨却是不愿和他说话,直了身子便道:“送客。”
弄琴闻言,心中暗道:“没见过这般做生意的,什么都没说就赶人。”但她亦不敢多说什么,这么些日子里,但凡她欲和他多说话儿,他都阴沉着脸不搭理,叫人看着就发憷。也不许人碰他的东西,连带着顾玲珑的也不许碰,若是她的挨着他半点都是要被他用那阴沉沉的眼神瞪一眼的。是以她除开将饭菜端给他外,并不敢多话。
这会子这人不好打发,叫他来任是谁也得打发了。
那人碰了个软钉子,便怫然而去。
黎谨略略想了想便出去到街上寻了个人与他耳语一番,才进来。第二日孟溪醒来时就发现自己正光溜溜地躺在一个人的怀里,那处他还在,她微微一动那人便抵着她来来回回地摩擦耸动。她此时亦有兴致,哼哼唧唧地与之顽得不亦乐乎。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日在玲珑画坊里的那人。
太子来找孟溪时,正巧见着他们顽得热火朝天,鼻子都快气歪了。他抿唇,眉头紧皱,疾步上前将门踹开,看到其弟四皇子正和自己的新欢欢好,便强将之拉了出来,此时孟溪正在得趣之时,闭着眼就哼哼道:“唔,怎就走了?快给我……”那处犹自有……流出。
太子此时脸色已是铁青,他一把抓起孟溪就将之摔在地上,骂道:“坏人!”随后便夺门而出,这回四皇子也不再想着灵犀公子的画儿了,只是头疼,太子此番定是要对他下手了,只是现在时机未到,所谋之事尚不能成,且今日之事处处透着古怪。
尔后他悄无声息地离开孟府,一乞丐便递给他一张字条,上书:“小惩勿范”四字。他看到这四个字时,顿时捏紧了字条,手上青筋毕现,到底是极平静的,还招了马车去寻自己的智囊,指望能妥善将此事了断。
而梦溪经了此事,自觉无颜再对世人,她便悄悄儿地用一条白绫自缢了。众人瞧见时已经没气,再救不回的。此是后话。
且说四皇子遣人去告知黎忧要在醉仙楼与他会面,黎忧去与之相谋时看见那字条,不由得哭笑不得。不管这字迹如何变化,他总能认出,那正是黎谨的字迹。
他靠在椅背上,端着茶,微眯着眼漫不经心道:“这事我已知晓。只是灵犀公子的画向来是有价无市的,如今为大事计,暂且想放一放罢。”
而后便放下茶杯,起身翩然而去。他从不会去虚以委蛇讨好什么,只知道人与人之间的交情是不长久的,唯有好处是长久的。只要他求着自己,就得忍着。且黎谨手中尚且捏着他的小辫子,只要不惹急了他,万事都是好办的。
谁知本应万事都好的,回去却见慕含清临窗而泣,哭得好不伤心,黎忧心一紧,顿时便发了慌,忙上去将慕含清拉入怀中,拍着她的肩道:“怎么了?谁惹你伤心了,我替你打杀了。”
慕含清推开他,哭道:“我知道我是个惹人嫌的,但你也犯不着瞒我。今儿你在外的新欢丹华姑娘都投上拜帖来了,说‘相思情浓,盼与君相见’呢。你竟是把我当傻子一样!我是白认得你了。”
黎忧痛心疾首,面上却仍是淡淡:“我如何会做这种事呢?你便是不信我也不能相信你自己个儿。”
慕含清只是哭:“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若是洁身自好,她如何会找上你?”
黎忧哑然无声,眉头却微微皱起:“这个人的名字我也只在野史杂记中见过,怎么就成你说的这样了?”
慕含清脸上顿时由阴转晴:“当真么?”
黎忧黑脸:“你把我当成个什么人了?”
慕含清抽抽噎噎道:“自是良人的。文君曾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也说‘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我这不是担忧你亦和司马相如之流一般么。”
黎忧的脸更黑了,他道:“你就这么想我的?”随即却见慕含清将手上湿透的手帕子一丢笑道:“啊呀,我装哭可真了,连你都骗过了,那手帕子湿黏黏的,叫人难受得紧!”
黎忧这时才醒过闷儿来,咬牙切齿道:“慕含清!你很好!”
慕含清抱着他的胳膊可怜兮兮地道:“夫君可是气我?”
黎忧见了她这模样儿,怜也不是,气也不是,只得和缓了面容长叹一声道:“真真是我命里注定的天魔星。”
慕含清低头,在心里画圈圈,却不敢驳他,只说:“这样才显得我在你心中是……”
随即话未说完,就有丫鬟争相奔告,说黎忧之父黎二老爷在扬州一带遇上了水贼,没了。黎忧直觉自己吃了个大秤砣,不知该如何是好。去寻了黎夫人,只见黎夫人强抑着悲痛,有条不紊地安排人去扶柩回来,又恋人去请高僧和道士做道场。此时此刻黎家的库房开了,黎夫人知晓是时候了,便将黎家的传家之宝青冥草给我黎忧,只叫他收好,莫叫大房和三房的人算计了去。
黎忧惨白着脸,叫黎夫人放心。而后便差人去寻黎谨,以及众黎姓子孙前去哭灵吊丧。
而太子这边因着早上刚刚儿的见着四皇子和自己放在心上的孟溪通奸,心中正是好一阵愤恨,颜商苦劝不得,他越想越恨,又去将孟溪羞辱了一番后愤愤道:“也不过如此。”随即抽身离开。或许没他这一举,孟溪并不会自缢,这也是后话了。
而四皇子这边欲寻先机,便猛查这姑苏有何贪墨、大逆不道之事或横行的山匪。尔后终是寻得一计,要黎忧相助,黎忧趁机要求他以生长在天山之巅的雪为酬劳。四皇子忖度了一番眼前的形势,应了黎忧。
顾玲珑回画坊已是三天之后,这时黎谨才得知家中的噩耗,却也不见他伤心,只是寻了人却黎府,只说自己因只身去了山上,遇到土匪,被砍死了。
顾玲珑却是了然地点头:“现今黎二老爷已去,你既无生母,又为嫡母所弃,这般绝了后患也好。只是你这容貌也该不得,只好去异井他乡了。”
黎谨扬唇,笑得桃花纷飞:“你那床上挺软和的,我睡着也好,就住你这儿也不值什么。”
弄琴在旁愤愤:“这人瞧着是金玉其外,不想却是败絮其中,竟是想赖上我们家小姐了。”
黎谨道:“你们也缺银子,多养我一个也不值什么。我也不挑,吃跟你们家小姐一样吃,睡也可跟你们家小姐一床睡,极好养的。”
弄琴还欲说什么,但顾玲珑一个眼神儿,她便出去待客了。
黎谨拿出黎忧送给他的的青冥草和自己寻得的碧泉玉道:“你要的聘礼已有了两样了。还有一物在禁宫里。”
顾玲珑诧异,她何时说过了?
黎谨翻出顾玲珑的一册书,上边儿的碧泉玉、青冥草、黄道土都被圈了起来。他的眼眉一扬,笑道:“我就是知道的。”
谁知顾玲珑这时笑得如清风拂面一般道:“还有一物在我这儿。”
黎谨抿唇,冷然道:“东西你也得了,快给我去掉脸上这些个破东西。”
顾玲珑眉眼含笑:“是,辛苦你了。今儿我就亲自伺候你一回,分明自己个儿就能动手的,非得等我。可见若是没有我,不知又得招多少莺莺燕燕呢。”说着便端来水和药物,为他去除脸上的假皮肉,而那皮肉,竟是纸做的。
黎谨本就是极暴躁的性子,往日若有人这般和他说话,定然是被丢给些腌臜人作践的,今日他却是黯沉了脸儿,可怜兮兮地瞧着顾玲珑,委屈道:“你就知道欺负我。”
顾玲珑含笑:“不欺负你欺负谁?”
黎谨这时想起应该立一立夫威,于是拍案而起:“放肆!”双眼直盯着顾玲珑。
顾玲珑从善如流,点头道:“那我不欺负你罢。”
黎谨此时却是真的怒了,他火冒三丈:“你敢!”
顾玲珑扶额:“你欲如何?”
黎谨抿唇,撇头。顾玲珑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便如他所愿,欺身而上啃他的嘴巴。黎谨得了好处,脸上自然增了光辉,揽了顾玲珑便和合双修。
与此同时,黎府门外。
古华道人一袭道袍清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儿。他道:“快去禀告你们家主,此宅有异。”
正道是:世事纷繁总有因果,凡尘琐杂终有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