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之前,久到在终黎忧和风清被送进下一个轮回后,姑苏依旧是姑苏,苏璟依然是苏璟,桑青依然是桑青,风笑嫣如愿嫁给容弦,住在偌大的宅院里。
只是江湖上没有闻名遐迩的桃花坞,没有丰神如玉的终黎忧,也没有风华绝代的风清,只有武艺高强,惊采绝艳的苏璟。
三岁识字,五岁能诗,八岁能文,十一岁过省试,十三岁因才华过人被授予进士之称,十五岁夺武状元,十八岁助今上得帝位,二十一岁功成身退。
然而,在其璀璨耀眼的光华后,是同普通人一样的爱恨情仇。
这一年,苏璟才十六。正是二八的好年华。同龄人或许还在摇着折扇到处招摇撞骗,看哪儿有美人就做出一副风度翩翩的佳公子的模样儿去搭讪,惹美人倾心,又或者借着家中有几个钱便和些狐朋狗友吃酒赌钱眠花宿柳,可是他,却已经开始为如今的三皇子筹谋,如何得到天下。
三皇子亦有几分江湖人的爽气,他以老凰的身份和苏璟结识于江湖。
回到姑苏的他只为替老凰办一件事。此事是什么事已经无据无证可考。
只是他立于江边的乌篷船上,听见一缕凄怆的箫音在冷寂的秋江上散开,于是足尖一点,便飘飘然跃于画坊上。
吹箫的女子并未用面纱覆面,只是大方爽利地任他看。他本以为会看见一个梨花带雨的弱女子嘤嘤而泣,不曾想,却是一个面容明丽的姑娘,睁着大大的眼瞧他。他见此行景心内莫名缠绵,好似万水千山之后,终于寻到命中注定。
她说:“我见公子这般模样儿,料想公子必不凡的,果真如此。只是一曲便引得你上来。”说着便在桌边自顾自地坐下。隔壁是一些烟花女子,正在使尽浑身解数讨好恩客。
苏璟此时心中有计较,知晓次女赚他上来必定另有所图,也不说破,也不避开,只是和她周旋,看她能有什么计谋。他寻了地儿坐下,方才问她:“不知姑娘芳名是?”
女子笑道:“本姑奶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桑青是也。”颇有种江湖儿女的爽利。且一看就知道她是个练家子,定然是江湖中人无疑了。
随后又听见女子问她:“你是谁?”
苏璟微微摇头:“苏璟。你既不知我是谁如何要引我上来?”
桑青眼眉一挑,笑道:“我见你是个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又颇有文人花心之态,心生好感,自然要引你一见的。若是能早定鸳盟,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苏璟见她说的轻挑,心下只觉荒唐。这女子怎可如此荒诞不羁?他微微皱了皱眉,道:“你我只不过将将相见而已。”
桑青笑道:“便是将将才见到,那又如何?有的人认识许久也还是只当不认识,而有的人,一眼便足以定终生。你便是我的一眼定终身。”
这么一句话,却真真切切地说尽了苏璟的心坎里。
即便是他不欢喜,总不能辜负这样一个毫无做作的女子。于是他说:“我并非你的良人。”如今的他就像一个行走在刀尖的人,所谓风花雪月之事,该淡的便淡了吧。
女子闻言咬唇:“这是或不是,并非由你说了便成真的。”于是,女子总是跟在他身后,几乎寸步不离。打小儿他不是念书便是习武,见到的女子虽然有心勾搭他却都是不会这样明白地告诉他,这样想来,他倒觉次女多了些纯真之处,倒也不忍心赶她,索性由得她去。
时间久了他也能和她说上些话。
这一日晚,苏璟遇险。太子的谋臣为太子的大事计,商定要他来姑苏办的一件事虽已办妥,却为他招来杀机。而这件事他却不得不办。他自认谋略智计虽说不能胜于他们,却也不比他们差的,却因为年龄过小之故不服于众。这次的事是一个契机。此事成,日后他说话他们亦得好好思量。
在刺客使用迷烟之时,他已禀住气息,只待他们进来便可将他们一一擒获。可是他只听见了打斗的声音,却不见人进来,出去看时,那伙子人都差不多被桑青擒获。
那姑娘笑靥极美,她拍拍手,用轻灵快活的声音道:“你也忒不小心了些,若不是我,你就被掳走了。”这时的她身上有一股子朝气,极招人喜欢。
苏璟此时方觉心中有种莫名的悸动。这是首次有人如此护他。便是他并知晓她此举是为别的事,也只觉着高兴。
而后,他们总是在一处,只为桑青的那一句话:“若是我不在,你定要被人欺负了去。”于是,他任她跟着。
然而某天,他蓦然惊觉她不在他身边,去她住的房间查探时也无一丝痕迹。好似过往种种皆是凭空臆想,而她,从未来过。
但他清楚明白得很,她是来过的。为何要走呢?他在心内大声地质问她,可是已没人回答他。他知道他定得寻到她方能干休,于是找寻。
但让他未曾想到的是,不过半天她便回来了。此时此刻她的眼里多了泪光和不自在,便是笑都是僵硬的。也不再说话,只是有事无事便望着他出神。
“阿青,可是出了什么事?”苏璟将状,忍不住问她。那再心头辗转了千百回的两个字,从他唇间逸出。阿青。
桑青不说话,只是小脸蛋儿更苍白了些,直叫他看了忧心。她摇了摇头,要他抱,分明就还是一个孩子的模样。
他一直不曾知晓,藏在她心内的是何事,让她如此忧心。
直到晚间,他看到她额间冒着细汗,蜷缩在床上,如那养在内宅里的波斯猫一般缩成一团,楚楚可怜的模样。他探手,为她细细地诊了一诊方才知晓她中了蛊毒。于是他便为她驱蛊。当蛊虫从她腕间划出之后,她蓦地一掌击向他,将他劈晕。在晕迷前,他只来得及痛悔地看她一眼。
他不敢信,就在他对她付出真心时,她却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
怎会如此?
女色当真害人么?她……竟都是假的么?
那谁来偿还他的情意?
“我。”苏璟醒来时听见这样的声音。
正是桑青。
他原本觉着他再不会醒的,便是醒来也是身陷囹圄的,不曾想却是在自家的府里,而桑青正坐在他的身旁。
他有些发怔,这是怎生的一回事呢?
桑青抿唇:“三皇子身边儿的谋臣嫉恨你的智计,是以失计叫他误信你为太子做事,与他共谋乃是为太子做内应。因家师欠三皇子人情,在为之做事,他们便遣我前来刺杀你。后来我未听从,便给我喂了蛊。我想你这般亲信于人,需我教导一番,便叫你伤这一回心也便罢了。”说着又瞅了他一眼道:“免得日后见了姑娘给你些好处,你便心软,魂都没了。”
苏璟只觉哭笑不得。她以为每个女子都是她么?
这厢三皇子刺杀他不过是做戏罢了,乃是他与三皇子所定的一计,只为打草惊蛇,查探出这边谁是太子的内应。
然他们明知他的身手,却叫这个小丫头来,分明是将她当做弃子了。若是他不曾喜欢了她,若是她真要刺杀他,只怕她凶多吉少。
后来这么一出为三皇子查出内应,他却已无心于官场。尔虞我诈,相互倾轧,指不定哪天就因未曾虑到而连累家小。
他累了。桑青一直未走,知道他对她的情意后她反倒黏得更紧。家中人莫不侧目,然则这姑娘原是救过苏璟的,是以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为苏璟安排了通房,又开始给他说亲。苏璟虽说连那什么劳什子通房的面儿都没讲,然难免桑青会多心。一双眼望着他时总是泪汪汪的。
苏璟头疼,但并未说些什么,只是为三皇子奔波,和他的智囊们出谋划策。在他十八岁那年三皇子弑兄,逼迫皇帝让位,登基为新皇。他的智囊们也都官拜一品,有的甚至做了宰相。
这时,无意成亲的他突然像家中表明欲取桑青为妻,然家中长辈皆不愿他娶桑青为苏家之媳,其母道:“璟儿,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这桑青丫头虽是个好女孩儿,但日后你的妻子是要与各位官夫人周旋的,只她出身便让别人瞧不上,又如何对你有助益呢?且她的门第、家私皆几近于无,为妻断然不可。你不若先娶妻,再将她纳进来门岂不两全?”
苏璟默然,双手垂直,俯首道:“母亲说的是。我再不提此事了。只是这成亲之事须得缓缓。如今官场还有许多事尚未理清,待来日儿子有了些成就再说如何?”
苏家长辈亦点头应允。桑青知晓此事后,感念苏璟对她之真,然她断然没有做她的小妾和别的人共事一夫的打算,是以她赔了苏璟三年,在他议亲的前夕,默无声息地走了。
苏璟心痛之下前去寻她,终是将她寻回。他说:“你放心,我心里总是有你的。娶亲之后我必不碰她如何?那未来的妻子只占个名分,我心里是只认你的。”
说完,便捧起她的脸铺天盖地地亲下去。这一晚,他们成了真正的夫妻。只是没有红烛,没有合卺酒,没有鸳鸯枕,也没有翡翠衾,可她的心却是满的。
回到苏府后,苏家已在备苏璟的完婚之礼,想来纳彩、定吉、小定等早在之前就办妥了。他们成亲的那一晚,她躲在他们的洞房后,看着他们喝合卺酒。看着喜娘喜滋滋地唱词祝贺,看着苏璟玉一般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苏璟在喝完酒后,直觉心里一阵火燎火燎的,下面儿也开始叫嚣,直叫他冲入某个地方得以纾解。合卺酒之所以叫合卺酒,不仅是因为好的寓意,还因为,喝了它,新婚的两个人更易有鱼水之欢。是以,苏璟抱住了美丽的新娘,亲她,而后自然而然地将一件件大红的衣物抛在地上,直至裸呈相对。他进去的时候,舒服地喟叹一声:“娘子。”
新娘痛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然而看着这一且的桑青的心却在滴血。这就是她的良人!她分明说过,除她外,他不会碰任何女子的。可是这一晚,在房顶的她却目睹了他动情的模样,听见他的低哑声音,看着他到达极致时软在新娘的身上而后又重振旗鼓。这一晚,直到鸡鸣之时,他们才停歇。
桑青不知道是怎么回到自己个儿的房间的,只是在第二天,苏璟带新妇去拜过长辈进过宗祠后来看她时,她说:“你说过不会碰她的。”现在他的身上满是新妇的味道,隔得老远她都能闻见。
苏璟说:“昨儿那酒里有药,我……”
只这一句,便让桑青红了眼圈,却也不再怪他。从他十六岁到二十一岁,他们已经相伴了五年。
只是在他想和她行周公之礼时,她避开了。苏璟心内亦苦。新妇着人来请他,只是说苏璟之母有话交代她,不知该如何是好,请他过去看看。他拍拍桑青,说去去就回。他一进他们的新房,便闻见一股子清幽的香味,他知道那是什么药,却无法转身离开。他的脚就像定住了。在新妇穿着薄纱缠绕在他身上时,他揽起她,双双倒入了鸳帐之中。
这一晚,桑青见苏璟久久未回,忍不住又飞上屋顶,听了一晚让她如此心碎的声儿。
桑青知道,她无法再呆下去,太苦了。于是,她走了。只带走了她来时带的物件儿。
苏璟在知晓时,心内才真的有了恐惧,因为他知道,桑青,他再难找回。
但是,他想他不能没有桑青。若是没有她,那他后边儿的日子该如何过下去?
心内的苦涩,难以言明。然后,令合家震惊的是,他辞了官,甚至留下了一封休书,离家出走。他说,他再不会回来。
再次找到桑青时,她却已把他当路人。他告诉她他辞官、休妻、离家后,她淡淡一笑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尔后她又笑道:“我永远都记得你和她交欢的模样,和她交欢时情动的模样。你要我,如何跟你,度过下半生?”苏璟听到这话时,眉眼间早已都是沉痛。
桑青的心里不可谓不苦。她亦有所动摇。他为她抛开了人人羡慕的功名利禄,娇妻美妾。可是为何她的心里还是这么空?她只知道她不愿和他和好,只是想折磨他,看他难受,可是这般,她自己一难受,可是,她又能怎么样呢?
就这么缠着罢。
有时晚间她会做梦,也是这样的一个朝代,梦里却多了一个叫终黎忧的男子和一个叫风清的女子。她羡慕终黎忧对风清的好,对之有了好感,是以苏璟总担忧她会离开,在娶亲之前便辞了官,带她离开。
然而,到如今也不能怪苏璟,毕竟,他曾告诉她:“我并非你的良人。”一语成谶。只是那时的她早已通过师父知道了他,并对他清根深种,不曾滤过后来。
她发疯一样的不想她离开,却又想折磨他,也许某天,她会想开,和他和好如初。又或许他会因受不了而离开,她自绝于世。又或许,他们永远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