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苏璟,站在那扎眼的当口,引得路人频频驻足看他,他也只是笑着,和那画儿上的妖精一般。终黎忧见他笑的那个样儿,便知风清要编排他了。果不其然,风清一上船,便煞有其事地问道:“有大大的雀笼子没有?”
苏璟暗暗地想了一回子,知道风清必不说他好的,便不理会,只说 “一路劳乏,里边坐”等语。哪知还没说出口,便被终黎忧抢了先:“要雀笼子作甚?”
风清笑道:“这里立着孔雀哩,你说作甚?”
苏璟定定地看了风清一眼,也不气恼,只虚应道:“谢师妹盛赞,愚兄不甚感激。”
这时画舫里边儿却传出一个极是爽利清朗的声音:“可是清丫头和忧小子到了?”
苏璟含笑将风清和终黎忧引进画舫,里边儿的姑娘正弄着管弦和箫索,唱的是当下时兴的小曲儿。轻轻柔柔的,让人身心舒畅。
苏璟笑道:“昨日所言要给你们引荐一人,便是这位古华道人。”语毕又向真真道人道:“这两位便是我与你说过的两位奇人风清、终黎忧。”
风清和终黎忧知道,能得苏璟青眼的人想必都不是泛泛之辈,也都有礼有节,不想却遭了古华的白眼,他叹道:“我辈虽比不得魏晋名士的风度,却也不致被现今这僵化的三纲五常所荼毒,我原以为你们是明白的,哪曾想也被这尘俗之事扰。”
风清与终黎忧相视一笑,给容弦见礼:“不曾想是师父到了,不曾远迎,还累师父等我们,望师父恕罪。”
风清、苏璟、终黎忧原是同门的师兄弟三个,因身处异地,故也不曾知晓彼此的存在的。风清和终黎忧的相识,是青鸾之故。而终黎忧和风清认得苏璟,却是在二人私奔至京城后方认识的。那年的苏璟虽说博学多才,又有武技傍身,到底才十五岁,形容尚小,又身着锦衣华服,难免要遭人算计的,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他睡着之时有人往里吹迷烟将他迷倒,抢了钱财不说,还商量着要卖他去那专为有龙阳之好的人开的红馆里去。说来也是他的造化,恰巧风清和终黎忧两个都是没钱的,夜里便翻窗户,专寻客栈里无人的房间歇息,风清因先母风笑嫣之故可闻出那迷香的味儿,便与终黎忧寻着他将他解救下来。
苏璟所在的家族也是金陵的大户,因他少年老成,家里长辈又有意要他经历些事故儿,才一个下人都没带,只身往京都来武试。这一回,风情和终黎忧也不客气,将那几个宵小解决了也得了一大笔银子,做起生意来。晴紫和晴碧二人也是那时买进来的。因着小本生意多受人欺压,便转了行当,干起专替人办事儿的行当来。事无大小,一个价儿。他们和当今的皇帝,便也是在那时认得的。
闲话少叙,却说风清和终黎忧坐下时,才见一水灵灵的小姑娘,自顾自地吃着果子,便笑道:“这又是哪里来的小姑娘?”
容弦笑若春风,只看着小姑娘吃着,时不时地帮她擦擦嘴。倒吓坏了风清和终黎忧二人,苏璟却是见怪不怪了。作为师父,容弦一直是个严以待人的,否则也不会有他们三人今日的造化。
古华道人捻须笑道:“这丫头和你们关系匪浅,只是可怜她少了一魂一魄,故而身子教常人弱些,嗜睡得很。”
苏璟只坐在一旁扶扇而笑,当真的温润如玉。桑青原本是个爱闹腾的,故而有些坐不住,好在有苏璟在,她也不多理论。
容弦淡淡地笑,宝相庄严地道:“现如今,她叫做阿宝。”
风清只喝着茶,听着小曲,他们这一行人,苏璟文雅,终黎忧随意,容弦清冷,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样貌,那唱曲儿的姑娘也是千娇百媚的,一个个含情脉脉的,直偷看他们三个。
风清微不可察地眯了眯眸子,冷意尽显。因她幼时大多住在慈济寺后的山上与容弦习武,故而容弦的冷她学了个十成十。
终黎忧也不多言,倒是桑青问道:“那她和风清她们有何关系?”
古华道人仙风道骨,并不在意风清和终黎忧的冷淡,答道:“我此次便是为她而来,助她拿回那一魂一魄,也好全了她前世与我的师徒之谊。”
终黎忧笑问道:“敢问道长可否告知个中详情?”
古华道人拈须一笑,只觉情忧二人这时才显出不凡来。别看他们有礼,实则是不愿理会,别看他们笑着,一个眼角眉梢俱冷,一个眼角眉梢俱疏。他道:“阿宝的前世,叫做风笑嫣。”
风清却是笑了,声音却仍旧轻而冷:“我们如何能得知真假?”无疑亦无信,只是就事论事。
古华道人只是饮茶,而后又听了会子曲儿,方笑道:“你母亲生前虽然只是个文弱女子,却因博览群书,极擅机关五行和推演命数之道。”风清颔首,他又道:“想必你母亲与你说过,她留了一件东西与你,机缘到了自能取出,可是?”
风清点头,风笑嫣的推演命数这一本事,都是在生下她后机缘巧合拜了一个道人为师学来,除了风清和其师,当真再无人知晓,想必这道人便是风笑嫣的师父了。她淡笑道:“师祖所说极是。但不知要如何才能寻回这一魂一魄?”
古华道人笑道:“待机缘到了即可。”
苏璟笑道:“你当如何办了此事?”
风清拈起一个蜜饯小口小口地吃了,方道:“我能如何?过了奈何桥,饮过忘川水,便各走各的路,谁管谁筋疼呢?”
桑青皱眉:“她毕竟是……”
风清一面在桌下把玩着终黎忧修长的手指,一面淡淡地道:“当年欺了母亲的,我必不会轻饶。至于阿宝这一魂一魄,若有缘让我碰到我便也把它们找回来。”
听了风清这一席话,众人皆知,有仇报仇,有怨抱怨,原是平常,只是风清对阿宝,着实是冷淡了些。风清也知,她道:“这轮回本就是捉弄人的,比如说阿宝的上一世是我母亲,指不定再往前追溯几世,我们是知交好友也未可知。我只认当世。”
古华道人抚须笑道:“这丫头对了我的脾气。”
终黎忧也并未说话儿,那袖口绣了半开的青芙蓉的唱着曲儿的姑娘们正在兴头上,听到这么些事儿,回去也算交待得了的了。他凝神静了静,待容弦和古华道人两个凌波走远,方要动手时却被风清拦住,她诡异地笑着往香炉里放了一个香饼子,那几人的眼便发起直来。
空灵的声音似是从远方传来,如梦似幻:“唔,你们的主子应该是王名先吧?又或者是老凰?”
呆滞无神的女子们这个说主子是王丞相,那个说主子是当今圣上。果真没出了风清的所料。她运劲于声,道:“你们今日看见风清和终黎忧共会苏璟。其中还有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一个小孩儿,是苏璟的好友,还有一个道人。今日他们相见,主要是将道人引荐给风清与终黎忧二人。他们二人对五行八卦很是推崇,是以想和这可能是骗子的道人略略学一学。”
而后风清又清斥一声,歌姬们神智才渐渐地清醒。
回程之际,风清和终黎忧两个坐在马车里,风清将头埋在终黎忧的肩窝里蹭了蹭,终黎忧好脾气地揽着她,笑她:“这么大的人了,还比不得荇儿和珩儿两个,这么粘人。”
风清闷闷地道:“我便是缠着你又怎地?偏不叫你如意,偏不叫你得闲儿!适才画舫上的姑娘可不缠人,你可找他们去!”
终黎忧似是被吓的一抖,好看的眉眼笑得益发诱人,他摇头晃脑地道:“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
风清倏地直起身子,似笑非笑道:“我便也做一回河东狮,如何?”
终黎忧将她的头按在胸前笑道:“使不得,使不得。卿卿温柔柔似水,贤良淑德,我就不做那成天挨老婆打的陈季常了。”
风清的眼此时已无平常的清冷,而是盛满了清亮:“这话你都说了十几年了。越老越不知羞。”
终黎忧笑着凑到风清的耳边,啃着她的耳垂道:“我老了么?原来卿卿是这么看我的,”说着将风清抱到自己个儿的腿上,“我给的不够么?都说三十岁的女人猛如虎,卿卿今年才二十七岁呢,就嫌弃我了。”
风清面上红了,终黎忧每每都要折腾她大半夜,实无不够之说。她食指往终黎忧额上一戳:“个老不正经的登徒子。”随即,又沉了语调,叹道:“永安,我,如今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终黎忧道:“便如你所说,只管好这一世便罢了。我总是在这里的。”
风清道:“若日子总这般风平浪静该多好。这一二日那皇座上的寡人可是又叫你和师兄回去了?京都王家想必也催得紧了。”
终黎忧道:“卿卿不必理会这些俗物。我管保料理好,不叫你操心,如何?”
话音刚落,便有人用剑刺将过来,终黎忧带着风清一躲,霎时间两人便血流如注。那两个刺客一得手,便风一般撤离。本就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人们当即尖叫着躲远,车夫亦骇得冷汗淋漓,好在还没忘记把二人往医馆里送。
将伤处包扎好后,那老医生千叮咛万嘱咐的,叫终黎忧和风清不可过于劳累,他们二人这会子便也不好就回桃花坞,只得依旧去慕容弦府上。
六月的天儿正热,惹的人性子也躁了几分。只道是出门未看黄历,又焉知不是有心人生隙?只是这有心人分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