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回京的人（上）
草原上静，很静。
晨曦已经亮起，红色的光芒并没有给在场的人带来一丝半点的暖意。
吕天逆的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水，但他的眼神和话语过于平静，这种平静中透出的决然意味让在场之人毛骨悚然。
但神漠很享受这种感觉，于是他微笑道：“这不可能。”
吕天逆什么都没说，从地上起身离去，神漠为他不合时宜的反应挑眉不悦道：“我以为你会做点什么，怎么这般孬种无能？”
“东境还需要你，匈奴还未被送往大周，战事还未结束，等回到京城后，我会向你挑战。”吕天逆停下脚步，不回头道：“到时候你不要拒绝，一局定生死。”
这种战斗在修行者的战斗中无疑是最残酷的一类战斗，除非有大仇大恨否则不会做的如此决然，因为败者的结局只有死。
神漠微微皱眉，发现并没有起到自己想要的效果，他道：“不过一匹马，也值得你如此白痴不惜性命？”
吕天逆没有回答他，一双白鞋出现在神漠面前。
他微怔，发现是夜晨曦。
她姣好的脸上流着热泪，下唇紧咬，阳光把她脸上的恨意照得清清楚楚。
“我本来想杀了你，但他说他要杀了你，所以我只好先留下你的性命等他来杀，但是等他杀完，我会把你和你的人都清扫干净。”
神漠眼眸眯起，他知道这句话不是空穴来风，他忽然问道：“他知不知道你是谁？”
“吕天逆，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她不是什么郡主的侍女，她就是晨曦郡主，是大长公主唯一的女儿，是陛下千娇万宠的侄女。”
“你觉得要是大长公主知道一个默默无名出身卑贱的军卒竟然感觊觎她的掌上明珠，她会怎么对你？”
“你所以为的一切，根本就是个笑话。”
神漠的声音很大，很冷，他确定吕天逆听到了这些话，这些话语足以击溃一个人的自尊心，郡主的尊贵身份自然容不得一个小军卒的觊觎，癞蛤蟆永远吃不到天鹅肉，这是真理。
夜晨曦抬起头，出乎神漠的意料，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被揭穿身份的惊惶，有的只是极度的恨意，她上身一正，无尽的贵气和威严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让神漠脸色微变。
“我一定会在他杀了你之后再杀了你，你等着我。”
说完这句话，夜晨曦头也不回地朝吕天逆离开的方向追去，身影如晨曦将至。
神漠站在原地，眉头微皱，这时一个脚步走到他的身旁。
督主平静地看了看地上的黑马，道：“你真有出息。”
一事无成只知道杀马出气，这可不是有出息？神漠听出了这微妙的讽刺，眉毛骤挑，强忍着不悦道：“是他先侮辱我的家族。”
“我对谁是谁非这种三岁小儿的话题不感兴趣，我只知道你蠢的一无是处，现在我不是很想和你说话因为你实在是太蠢了。”督主顿了顿，忽然以微妙的语气说：“出身卑贱？”
这是神漠刚刚讽刺吕天逆的话语，他不明所以道：“不过一介山野村夫，怎可比拟我等？”
督主忽然很庆幸自己带着面具，看不到他面具下的表情有多么精彩，他想着那位陛下听到此言可能会有的表情，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别有深意道：“你真有出息。”
……
……
夜晨曦匆匆追上吕天逆，却不敢靠的太近，只是逐步跟在他身后，像做错了事的小孩一样低着头。
吕天逆走了很久，终究在一处山坡前停了下来，坐在地上。
他捂住了脸，因为他现在脸上的表情太过狰狞扭曲，混合着泪水迟迟不散。
“我八岁的时候得到它，和它一起上战场，它就是我的兄弟。”
“在东境，马是最宝贵的战友，因为有马就能躲过匈奴的追杀，它救了我无数次命，所以它是老大，我在我们家只排老二。”
“早些年的时候，我没有军功，没有俸禄，想给它搞点好吃的都做不到，后来还是长空升了职，我杀出了名声，我们才有了鸡蛋。”
“我这些年亏欠它太多，总觉得过意不去，想着这次仗打完了，去京城，好好补偿它，但是……”
吕天逆慢慢重复了一遍：“但是……”
“它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一个疯子手里。”
“我只是想，当年它要不是跟了我，它的日子应该会好过很多吧。”
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夜晨曦死死地抱住他，早已泣不成声。
“对不起……对不起……”她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重复：“对不起……”
吕天逆沉默地回抱了她，继续说道：“我只是想，我竟然现在还不能杀了那个疯子，因为匈奴还没有被送到大周，东境还需要他的存在，我竟然连为它报仇都暂时做不到。”
“我们一起去杀了他。”夜晨曦眼睛通红地看着他：“只要你想，我现在就动手。”
“说什么呢，傻姑娘。”吕天逆哑然失笑，他平静地道：“我不会为了掩盖一个错误而犯下更多的错误，等回到京城以后，我自然会解决。”
以一个刚入渡化的修行者来说想杀一个立地境上境的天才简直是痴人说梦，但夜晨曦没有任何怀疑，她重重点了点头，止住了泪水。
两人又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吕天逆起身道：“走吧，还要把那些匈奴押送回京。”
夜晨曦赶忙起身，起到一半她忽然僵硬道：“你刚刚听见……了吧？”
吕天逆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回答道：“如果说你是郡主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
“什么时候？”
他摇摇头，笑着叹息道：“哪家的侍女会穿有龙纹的白鞋？”
夜晨曦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为自己蹩脚的伪装红了脸，她拉住吕天逆的一只手，对他甜美安抚地笑了一笑，然后两人朝原处走去。
……
……
在吕天逆回到原地时，神漠已经不见，督主站在那里，看到他来给他递过一个卷轴道：“它的尸骨在里面。”
吕天逆微微愕然，不仅是为了这种储物卷轴有价无市一卷千金，更是因为他并不觉得督主是一个有人情味的首领，但他现在没心情计较这些，所以他接过卷轴领了这份情道：“多谢。”
“不客气，因为这是我欠你的，如果我知道他是那个性格，我不会让他来和你搭档，也不会发生这种事。”督主话语平静道：“我不会说对不起因为对不起没有意义，但是如果你想对他做什么的话我不会插手。”
吕天逆怔了一秒，继而道：“如果我在京城向他挑战的话，麻烦督主应允。”
想要在京城杀死神家的继承人无疑是痴人说梦，那些大人物的阻扰也会让挑战申请变得困难重重，但东厂督主略一点头，此事就此敲定，再也无人敢说三道四，因为大周修行者之间的战局本来就由东厂管理。
“我知道了，回京之后你不必申请，到你觉得合适的时间托人告诉我即可。”
“多谢。”吕天逆诚心诚意道。
督主微微一点头，朝匈奴那边驶去，吕天逆望着他的背影，忽然道；“他也不是那么冷酷。”
“他们都不像传说里那样冷酷啊。”夜晨曦笑着道：“东厂的人也是人，人都会有七情六欲，哪里不一样呢？”
吕天逆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
……
最后一批匈奴到达东境后，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这意味着战争已经暂时终止了，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东陵长空已经知道了之前发生的一切，他一言不发地抱了吕天逆一下，眼眶微红。
吕天逆平静道：“别急，我没死，以后再说。”
东陵长空知道他现在心中难受，不再多言，放手看他往自己帐中而去。
军中几位将领集中在主帐中，等待着陛下的回信，东厂督主在刚刚用了一枚昂贵的传送符箓，将战争结束的捷报送到了陛下手中。
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陛下的回复，唯有崔校尉一人有些心不在焉。
一旁的丁将领发现了这点，不由用手肘微碰他小声道：“你怎么了？”
“我在想，会有哪些人回京城，总要留下些人手来看守东境。”
丁将领恍然大悟道：“这你担心什么，无论如何，我们这些将领肯定要回去复命的。”
“这我知道。”崔校尉顿了顿：“可天逆呢？”
丁将领一怔，一旁的洪将军亦将目光投来，他们同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要是那位陛下又以要有人看守东境为理由，将吕天逆压在东境不得翻身怎么办？
丁将领艰难道：“天逆杀了左贤王，陛下应该不会……”这句话他自己都说的没有信心，相较吕天逆十八年冷遇而言，能修行根本算不了什么，陛下想要打压一个人，什么借口不是理由？
崔校尉道：“以往还有匈奴，现在匈奴也没有了，失去了唯一的理由，以那孩子的性格，肯定不会甘心。”
洪将军咬牙道：“实在不行我到陛下面前抱大腿哭喊一把，以天逆的功绩，他总不会好意思一直冷待下去。”
话是这样说，但吕天逆之前立了无数战功，杀成了大名鼎鼎让匈奴闻风丧胆的黑色死神也不见陛下有什么表示，那现在呢？诸将领很难相信陛下会在一夕之间改了性格，越想越没底气，心中顿时对某人升起无数愧疚难言。
这时，帐帘被拉开，一名东厂灰袍走入，面无表情道：“关于回京的人选，陛下有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