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中医阳生云的生日这天,他家像蜂窝样从四面八方涌来了很多人给他祝寿。我也去了。来的都是他曾经给治过病的人。远远近近,这些人翻过一道道山岭,蹚过一条条沟谷,来看望给他们驱除病魔带来健康的恩人,来祈祷这位神医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给老中医祝寿,实际上成了一次集体义诊。来的人大多数都想让老中医阳生云给拿拿脉,看看舌苔,望望面色,你伤风,他咳嗽什么的,让老中医忙了半天,只有我是一个看热闹的闲人。
老中医拿脉,望、闻、问、切的准确,那是十拿九稳的。人人都知道他是如此的神奇,他一般是先拿脉诊断,看你的舌苔,就能准确地说出你得了什么病,病灶在什么部位,病情程度如何,眼下有何症状,莫得哪一个人不被他诊断得心服口服。
在一大群人都诊断结束后,有一位三十多岁的妇女走上来,羞羞答答的,看得出她好像有些难言之隐,要老中医给她诊断。
这位妇女大家都认识,是南河村的,家住南河山脚下。等她坐下来后,很多人都知趣地离开了。
我坐在不远处的一个木椅上,不远不近,恰好能听见老中医和那位妇女的说话声。
老中医没问什么,妇女也没说什么。静静地拿脉,先是右手,后是左手,老中医拿脉诊断是按照男左女右进行的。老中医看了妇女的舌苔。他的声音很低,但我听清楚了,老中医阳生云说,你产后未满6周就行了房事,得了“月奸痨”。这种病,还叫“干耳病”“月子病”,也俗称“月家痨”。
也许是因为这女人年轻,老中医怕她今后再有闪失会危及到生命,接下来就从病理上给她多讲了一些。
老中医说,凡妇女生产,无论是正产、流产,还是刮宫、引产,子宫内膜、肌肉层、浆膜层都会不同程度地受到损伤,妇女产后百脉空虚,腠理不固,营卫不和,加之产时失血过多,阴血亏损,有淤血内阻,体质虚弱,免疫力减退。产后六七周,刮宫、流产30天,剖腹产3个月,这期间是不能同房的,哪怕一次就会导致产后虚损痨伤即“月奸痨”。一旦染病,就会伤口感染,诸多病菌繁殖,经久难治,到晚期严重贫血,体重极度减轻,全身浮肿,心肾衰竭而死。
女人背对着我,看不见她的面部表情。但我感觉到,老中医阳生云的这番话,一定让她感觉到了可怕。
老中医说,你现在的症状是心慌,心烦,月经不调,经量减少,不想吃饭,小腹时有疼痛,肚子里胀气,不久前开始想吃鸡蛋、黄鳝、鱼虾和猪肝这类有点腥味的食物。
女人听到这里,她急忙说,完全是您说的这样,一点不差!
老中医接着说,从你的面部容颜和这些症状看,还好,这病还在初期向中期转移的过渡阶段,给你开个方,服药45天,也要坚持忌房事45天。
女人这时说,我一定听您的!
我走了过去,看见老中医阳生云给这位女人开了药方:
银花30克 连翘30克 红藤30克?摇
赤芍15克 乌贼骨15克 五倍子10克?摇
穿山甲10克 鳖甲15克?摇?摇?摇 龟板15克
女人拿了老中医阳生云开给她的药方,她不知道如何表达感激是好,拿着药方的手激动得有些颤抖,一个劲地结结巴巴地说,阳大伯,感谢了,感谢您了。
老中医阳生云说,说哪里去了,乡里乡亲的,说感谢就见外了哈。
我打算用一段时间在南河村的山上山下走走,一边给乡亲们骟割家禽家畜,一边挨家挨户寻找另一个乾隆锦地开光描金山水人物盆。这盆不能不找了,它在我的心里越来越重要了。越是找不着它的时候,我越发觉得它不仅仅是个瓷盆了。她是我未来的儿媳妇,是儿子在南方几年打工的宝贵收获。儿子也说了,另一个瓷盆是他生活的全部希望。那个盆是我们殷家传宗接代的维系了。你说,我能不钻天入地地去寻找它吗?
我先来到山头的宝莲寺,想见见山头沧桑破败的庙,想见见风烛残年的拐和尚。
庙门前的银杏树也有几分曾经风雨的沧桑,还有几分历经红尘纷扰的傲慢,像是在山头默默地等待着风雨的洗礼,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
我无法打扰拐和尚,他正敲着木鱼,在虔诚地诵读经书。木鱼敲出的声音很快消失在空旷的天地间,却久久地回旋在我的心里,给我一种心灵震撼。我感觉到山头这庙,庙里这拐和尚和古老的银杏树,有一种亘古的神圣。
传说这山头的宝莲寺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也就是说,这山上山下,东边南边,自从村子里有了人间烟火,就有了这座古庙。
古庙历遭劫难,但都始终香火不断。特别是明末清初,这里发生过一次特大地震,那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当时的一天夜里,拐和尚师父的师父看见了古庙门前的银杏树繁花盛开,五光十色,白色和紫黑色的花朵特别多,红、黄、蓝较少。那块变色宝石也很是浑浊,里面还不断地往上翻滚着混浊的气泡。
尔后的一段时日,村子里出现了一些怪事:有人看见一只白耗子领着上百只的大小耗子在大白天奔跑;再就是宝莲寺山边的吊井里冒出油花,还有骡马不进圈,山兔院里窜……
果然,不到7天,在一个黎明前的丑时,随着静夜的第一声鸡鸣,村子里剧烈地抖动起来。人们不知道怎么回事,想跑,根本站立不起来,抖动摇晃的地面颠簸得人像簸箕里的豌豆,根本无法行走。顷刻,房屋倒塌的声音、山石崩裂的声音、树木折断的声音响成一片,人们却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一场灭顶的灾难,基本上毁灭了山头宝莲寺下面南边的整个村子。
地震过后,南边村子里开始传染一种怪病。得病的人先是拉肚子,接着肚子就鼓胀起来,不论男女,一个个都像要分娩的产妇;随后肚皮上就开始出现小水泡,水泡密密麻麻,钻心地痒,抓破水泡之后就开始流一种黏糊的黄水,黄水流干人就死了。不到两个月工夫,南边村子里的人绝大多数就让这种怪病夺走了生命。
灾难之后的南边山村一片空荡和荒凉。但山头的宝莲寺和庙里的和尚师父们,还有围绕着古庙的银杏树、红豆杉、松柏、枫树、女贞子树都毫发未损。那里远远近近朝拜的虔诚者,穿过深深的丛林,爬过陡峭的悬崖,络绎不绝地涌向山头的宝莲寺。说这山头的古庙神光普照,信徒如云。
不知那时的人想过没有?山头南边的这块多灾的土地,到底还适不适宜人类居住?后来的人还要选择在这块土地上生存繁衍,不知到底是不是一种错误?
我望着这山头宝莲寺墙瓦上生长的瓦松,那古老的神态,像是从年深日久的岁月缝隙中生长出来的,没有经过数千年的风雨,是不会有那种模样的,我顿时就有一种沧桑感。
拐和尚的木鱼敲得那样的虔诚而久久不断,让我想起关于他的传说来。
当年的一天早上,拐和尚的师父上完香后,像往常一样去庙门外转悠。他一迈出庙门,便看见左边的红豆杉树下有一个衣服筒筒在动,定神一看,原来是一件单衣裹着一个婴儿。他立马抱起来跑向师父报告。
师父的师父双手合十,捧在胸前道,善哉!善哉!
师徒打开衣服,原来是个男婴,男婴胸前的布袋里装了生辰八字。但这个男婴的左脚先天性残疾:脚背朝下,脚掌翻在上面。看来男婴的父母是因为婴儿先天性残疾而抛弃他的。
师徒们收养了这个婴儿,并给他取了个法名,但法名一直没人叫,人们当着他的面就呼“三师父”,而背地里都称他“拐和尚”。
拐和尚和我相互打过招呼后,我问他,三师父,在我们看来,凡天下的事,远的近的,大的小的,你是无事不知,无事不晓。我想请你告诉我,我要寻找的另一个乾隆锦地开光描金山水人物盆究竟在谁家,我能得到它吗?
拐和尚手捻佛珠,安静地说,盆在安全处,你能不能得到它,这得看你有没有缘了。凡事都讲究一个缘字,不能强求啊。
离开宝莲寺,我心想,这缘,总不会是坐地等来的吧!我就开始在南河村一家一户地寻找。我记得拐和尚说过,好像老中医阳生云也说过,那盆应该在南河村。我似乎一直也有一个感觉,至今仍然在南河村的一户人家的角落里藏着,像一位深闺中的女子,足不出户。
过了几天,阳长春见陈老板没有要撤离的迹象,还在南河村河段上采沙,就以村支书的身份,组织了一队人,手拿木棒、铁棒、砍刀来到陈老板的采沙现场。
阳长春走到陈老板面前吼道,你把我的话当放屁是吗?你给老子滚不滚?我不肯信这南河村还是你姓陈的天下了!
老子不滚!你做啥?陈老板也不示弱。听说这个陈老板好像也有点靠山。
那今天就教训教训你姓陈的!阳长春一声令下,刀棒一齐向陈老板砸去。陈老板一方上来了一帮人准备对抗,但阳长春手下的村民一刀将陈老板手下的耳朵砍掉了。陈老板见阳长春一方来势凶恶,只好逃离了。
阳长春轻松地占领了采沙场。他立即以村支部和村委会的名义宣布,凡是按村里统一规划,统一风貌新建的农房,由村里免费提供沙石,并按户给予资金补贴。
表面上,村支书阳长春等人在为村民免费采沙,为老百姓干好事,实际上他是在采挖黄金。
沙石场严格管理,实行半军事化模式生产,未经允许的人员一律不得进入。在采沙场干活的人,除工资外,每人还发给保密费。一旦有人走漏消息,要扣除全部工资和保密费不说,还要将人赶出采沙场。
机器昼夜轰鸣,阳长春寸步不离南河采沙场。
我在南河村搜寻乾隆锦地开光描金山水人物盆的走访才刚刚开始,就被通知到乡上去结扎。
我说,用不着结扎了,还结扎啥呀结扎,人都半老了,未必还能搞出娃来。那还不把鬼的牙都给笑脱了。
计划生育干部说,不结扎不行啊,你还在有生育能力的年龄段呢,不结扎谁敢保险!
我说,我敢保证,我敢保险,自己的事情自己晓得。
我想,人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件都是生命的重要组成部分,咋个说割就去割了呢,那我是整死也不去结扎的。
计生干部看出来我的思想不通,就耐心给我讲解说,这种结扎是不会有事的,用不着有啥子顾虑。
接下来讲科学,讲道理,真是磨破了计生干部的嘴皮子。最终我被计生干部说通了。我心一横,就这样想,结扎就结扎,140多斤重的一身肉,割那点点算个啥!
走吧,去割了算了。我说。
计生干部把我让在前头,像请到了一位客人样高兴。
到了乡上,有不少的被通知去结扎的男人和女人。我在一间屋外和其他的一些人等待结扎。我看见屋里有两个穿白大褂的手术医生,一男一女。
我在屋外想,男医生肯定是给男人做结扎的,女医生肯定是给女人做结扎的。结果,我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进去的男人是男女医生在同做,进去的女人也是男女医生在同做。
喊到我进屋了。我原本打算提点要求让男医生一个人给我做,但我见前面结扎过的那些男女,没有哪一个人吭过声,我也就没敢说啥了。
当我走到屋子里的一张木板床前时,男医生说,裤子脱光睡上去!
我不好意思脱光,只脱掉了长裤就睡上去了。女医生走过来一把把我的内裤给拿掉了,她说,叫你脱光你不脱,还有啥不好意思的!
我不开腔了。我想,说啥都没用了,就任随他们倒腾吧!
好了,好了!女医生说着拉了我一把,我顺势坐起来,先是看了一眼我下面的地方,那地方用脱脂棉纱包裹着,脱脂棉纱上两边浸出的血嫣红嫣红的,像正在开放的两瓣桃花。我望了一眼窗外,窗外没有桃花开放,今天的桃花开在这儿了。
我笑了。女医生问我在笑啥?我穿好裤子,笑而不答地走出了那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