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谷悠然道：“自从他性情大变之后，能跟他讲那么多话的人，你是唯一一个。”
“什么？”林雪不明白樊谷的话。
樊谷看着对面雪白雪白的圣山，冷冷道：“碧笙是个魔鬼，没人敢单独和他呆在一起，除了火行尊者雨嫣来。”
“为什么？”
樊谷道：“不该问的就别问，问了也得不出个所以然，还可能招致杀身之祸。”
林雪刨根究底问：“方才我听你们之间的对话，好似有何过节，他很恨你？”樊谷看了一眼林雪，却没有回答，林雪继续问：“我听闻他杀了修罗场的所有人，甚至有他的师父，可有其事？”
樊谷眼神蓦地变的犀利，转头望着那融入黑暗的飞素径，心下一软，自语一般：“当初我就不该任由黄斗带走他。”
“黄尊者不是……”
“你不该多事。”樊谷没让林雪将话说开，适时阻止，林雪咽下到了嘴边的话，暗道：“黄斗不正是碧笙的师父？”黄斗当年可谓满负盛名，年虽过半百，但身体硬朗，武功术法都鲜有人可及，只是徒子徒孙甚少，每每收一个，年长的徒弟都会莫名失踪，所以也被称作天教的徒弟杀手。只是当年樊谷少不更事，被天王看重，破例收为关门弟子，碧笙本与他乃同宗同门，乃七等弟子，樊谷一心有意提拔碧笙，反倒好心做坏事，让他入了黄斗门下。每每想起来，他都暗暗自责。想到这里，樊谷不由得又是叹息。天教内部的事不足为外人道，黄斗死于碧笙手里，在外人看来是大逆不道，但樊谷深信碧笙不会如此冷血，一直在追查线索，只是每次找到一些蛛丝马迹，都会被人破坏，久而久之也算是不了了之。
樊谷收回看飞素径的眼睛，转向林雪：“我劝你还是别乱跑，天教教规甚严，我认得你，不代表天教数万弟子都认得你，若然出了个什么事，只怕翠蓝山也不好兴师问罪。师尊让他看守修罗场也必然有他的道理，再者，你最好离葬身崖远远的，否则楚洛梵连你的尸体也找不到。”
“你！”林雪咬咬牙，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明明他话中的每个字都是对人的关心，但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有一股子别扭劲儿，且语气也让人火大，不由得暗道：“这人一点也不可爱！”斜眼瞧了一眼樊谷，冷哼道：“翠蓝山的弟子是会怕的么？”
“你是不怕，可你要死了，谁来为你父亲报仇？难不成你要那灭真一直戴着圣人的假面具？”樊谷唇边一丝诡笑，“或许你还指望你的姐姐？”樊谷故意把“姐姐”两个字说的很重。
“她不是我姐姐！”果不其然，林雪大怒，看来她真是恨清音入骨。林雪看着樊谷，冷冷道：“想必是天尊让你来的吧？”
樊谷不给予正面回答，只是不语。林雪就算他默认了，天尊的目的昭然若揭，要他林雪念着报仇，那清音也不好对亲生妹妹下手，这也算是天尊牵着幻镜门的一种手段。林雪看着樊谷突然感觉他不一样，抑或者是方才的真情流露，怔怔问：“你不是个冷血的人吧？”樊谷没动，但林雪感觉的到他有些颤抖，忽然樊谷冷笑：“你认为从修罗场出来的杀手不冷血么？”
修罗场？林雪方才记起他是天教杀手，天尊得意的弟子，樊谷。
“这么说，你和碧笙是同门？”林雪全然没有恐惧。
“我和他早没了交集。”樊谷脸上依旧没有半点起伏，冷若冰霜的脸宛若他们初见时的模样。天尊座下弟子，这个名号可令天教上下仰慕。
林雪恍然大悟，难怪方才在飞素径他敢将整个空门留给碧笙，碧笙根本不敢对樊谷下手，无论身手还是地位，碧笙都敌不过樊谷。现在碧笙还挂着木行尊者的头衔，且不说他武功敌不过樊谷，就说他得手，杀得了樊谷，可面对的必定是天教追杀令，那时黑白两道都容不下他。
樊谷摇摇头：“你最好别问那么多，快回枯梧苑，楚洛梵应该很着急，记着远离他，假若你落在他的手上，那必定是尸骨无存。”樊谷的担心不无道理，曾几何时，他想挽回和碧笙之间的兄弟之情，结果得到的只是心中人的尸骨无存，所以他曾告诉自己，今生绝无朋友。
林雪虽然觉得樊谷这话有些危言耸听，但细细想来却能得到肯定，百余人都惨死他的手里，这些人里还包括那些没人性的工具，他能杀死这些必定是比他们更没人性。忽然感觉樊谷其实也有可爱的一面，浅浅一笑：“谢谢。”
樊谷摇摇头，他似乎很不适应别人向他道谢，口中念念有词，瞬间消失在林雪眼前。林雪当然知道这是天教密法隐遁术，唇边一丝浅笑，天教有的，未必翠蓝山没有。忽地腾空而起，就那么立于白云之上，脚下腾空，扬起高傲的头，这是她引以为傲的术法，郑玉儿亲手教她的，连白棋都没有学过的，翠蓝山绝技遨游九天。
枯梧苑里，清音换下了有些脏的衣裙，穿着一身碧青色的纱衣，轻纱随着她的步伐而飘逸，说不尽的飘逸，头发随意地挽在后脑，只是上面别着一支古色古香的发钗，细细看去，发钗上刻有“幻镜”二字。她的脚步声碎碎响起，由远及近，楚洛梵才慢慢地抬起头，看着一袭碧纱的清音，这才发现原来她们是那么的相似，但清音较之林雪竟真真切切地多了三分英禀之气，他不由得出了神。清音霎时面上飘起两朵红霞，宛若江南小娘子一般轻声唤道：“洛梵。”楚洛梵回过神，有些抱歉的看着清音，忽然问道：“小茂呢？”
清音摇摇头：“那日我们刚进天教地头就被樊谷手下弟子围攻，情急之下，我用术法隐藏了他的身形，现在我也不知他的去处。”回想起当日的情景，沉稳如清音也无法安宁下来，天教弟子来势汹汹，且训练有素，再深想一层，若早前是樊谷亲自带人踏上幻镜门，恐怕如今幻镜门就好比现在的万峰派一般，在正道中几乎消失。清音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轻轻闭上眼睛，脑子里却挥不去那日樊谷狠炼的目光。
楚洛梵看出了她的惧怕，却又不好开口安慰，清音是高傲的，容不得有人辱没幻镜门，就算她在心中想到，但也决不允许别人说破。无奈岔开话题：“你和林雪……你们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妹妹。”清音坐下来，为自己倒上一杯茶，却不饮，只是苦笑，“本来我们一起进幻镜门，可师父选中了我作为上窥天道的人，我那时沉迷术法，不顾雪儿说什么我也无动于衷。”说到此处，清音不由得笑出了声，她的笑容却显得很苍白无力，叹气之后，再看着楚洛梵，她满目真诚让楚洛梵顿时不知所措，清音很郑重地问：“我很自私，对不对？”清音很希望楚洛梵说个“不”字，她承受这等痛已经多年，好不容易说出来，她只是希望得到别人的谅解。
楚洛梵明白清音，她性情温和，秉性纯良，面对自己的杀父仇人也是不忍下手，若当初灭真看重的是林雪，幻镜门的下场可想而知。楚洛梵摇摇头，脸上挂着温柔的笑：“你只是抛舍不掉多年的养育之恩罢了。”
突然门被猛地推开，清音慌张起身，似乎她还没有准备好在这个场景下见到林雪，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没能说什么，又是叹气。林雪倒是不客气，冷冷质问着：“楚洛梵，她怎么会在这？”
楚洛梵耸耸肩：“天尊的安排，我是没有能力反抗。”
林雪上下打量了一番清音，冷冷道：“想不到自视过高的清音仙子也会沦落到穿我这妖女的衣衫。”唇边挑起一丝嘲讽般的笑意，清音只是觉得心中一疼，想必林雪的语气让她极为不舒服，但林雪的言辞却让她很开心，这是她的衣服，妹妹的衣服，好久没有闻到这么熟悉的味道，这么亲切的香气，她终于鼓足了勇气来问：“你还好么？”
“死不了！”冰凉的话语是对清音的失望。当年明明是清音提出来要去幻镜门潜伏，伺机杀掉灭真，可最后背叛姐妹的还是她清音。每每想到清音当时绝傲地告诉她，她要上窥天道，林雪就觉得寒心。父仇不共戴天，可清音竟为了能习得无上仙法认贼作父，这让倔强的林雪是万般不能忍受的。清音的心境已经表明，林雪也不可能再留在幻镜门，她的逃跑再次惹怒了灭真，接着就是幻镜门的追杀令。这样的遭遇让她再也不敢相信清音的任何话语，更厌烦她的假情假意。清音自然知道林雪对她的恨，可她不想告诉林雪，那日林雪擅自离开幻镜门让作为姐姐的她在镜池中待了足足半年，寒彻骨的池水令她今时今日仍旧受着惩罚，每到寅时，周身都会冰至极点，整个人仿佛都置身于冰窟之中。
楚洛梵本想劝说一番，但顾及到这是林家家务事，又因为方才清音眉宇间的三分英禀之气像极了冷漠，未免劝人不到且自乱阵脚，还是闲事莫理：“你们姐妹俩好好谈谈，我暂且离开。”
“我不认为有什么可以谈的。”林雪倔强地回答楚洛梵，声音死硬，但楚洛梵看到林雪的内心有些东西在蠢蠢欲动，那是亲情么？他不知道，他许久都没有感受过亲情了。他只知道，若是自己再呆在这，她们那么多话要怎样才说的完，而且他看到林雪其实很想问问清音为何当年有机会杀灭真她却不动手？为何不离开幻镜门？那么多的问题，楚洛梵作为一个外人来说，最好还是离开。刚踏出房门的那一刻，楚洛梵下意识地看了看林雪，林雪垂着头，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楚洛梵轻轻一笑，关上门，自语：“楚洛梵啊楚洛梵，你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真正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