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人群拥挤的大街上,楚洛梵看着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他们的心,脑子里莫名地浮现几天前攻击他的那个杀手,对于她,他只知道她叫冷漠,可心思好像跟着她跑了一样,这样的感觉是楚洛梵第一次遇到。楚洛梵使劲甩甩头,他不想戾气太重,他还有任务在身,他要搞清楚他的身份,万峰派被灭的原因,还有梦里的那个人。一旦人忘记过往,他就是个不完整的人,直到死也是不完整的。还有三天的路程就能到乾坤宗,到时候一切都会真相大白,他也会了无牵挂。
楚洛梵低着头想问题,忽然撞上了人,还未来得及道歉,倒是那人趾高气扬叫嚣:“你瞎眼了啊?敢撞乾坤宗的人!”
乾坤宗?楚洛梵猛地抬起头,仔细打量此人,只见此人身材魁梧,足有九尺之高,面色赤红,身上穿着深蓝色的衣衫,眼如铜铃,一脸络腮胡,甚是粗犷。若不是他提到乾坤宗,想必此刻楚洛梵也压不住戾气,避不了的就是一场打斗。楚洛梵拼命地压低怒火,淡淡问:“你是乾坤宗的人?”
那人趾高气扬地环手而立,鼻子出气,很是嚣张:“废话,你到乾坤山来难不成会见着天教的人?”
“乾坤山?”这下轮到楚洛梵蒙了,昨天金茂才说小镇距离乾坤山还有半月的路程,怎么现在却到了,再回首看看来时的路,浑身一个颤栗,刚刚的大街去哪儿了?周围有着浓重的雾气,脚下也变成了石阶,这些石阶从山脚蔓延到前面的山门,门上刻着“乾坤”二字。乾坤山也很是奇特,明明是一座山,但远处望去好似两座一般,以前的人分别叫它们“乾山”“坤山”,直到这山脚下有百姓安居,才发现这是一座山,是故改名“乾坤山”。
那汉子又“咦”了一声,眼中透着鄙夷:“莫不是天教派来的探子?”不等楚洛梵辩驳,当下就是一掌,莫要看他长的人高马大,那掌风使出来却是轻飘飘,好像没有力道似得,但此番正是旁观者迷当局者清,楚洛梵赶紧避闪,要是被他一掌打中那还了得?!
楚洛梵手中虽是一把不出鞘的剑,但是也可当作那判官笔来使,听的“唰唰”两声,他也摆开了阵仗。那汉子见楚洛梵竟在他的地头放肆,心中不免大怒,赤红的脸上挂着怒意,更是令人发怵。只见他大手一挥,那隔着薄衣衫的手臂粗壮如小树干,那力道着实不能小觑,他一招“翻江倒海”,登时足有两百斤的身子轻盈凌空,一双肉掌化作爪子就往楚洛梵脖子抓去。楚洛梵后退数步,退无可退,只能俯身躲避,露出背后空门。大汉瞧他有破绽,赶紧收住力道,落地折回攻击楚洛梵的空门,哪知楚洛梵竟不用回头出其不意地后仰,正好以剑鞘抵住了大汉的喉头,这一招竟是乾坤宗的“欲擒故纵”。
大汉虽是输了,但心里不忿,怒道:“你这狗贼竟偷学咱们乾坤宗的武学,是哪个不要脸的门派派来的?”
楚洛梵不敢收手,侧身转过来,与那汉子对视,但手中的剑依然抵住他的喉头,唇边一丝轻蔑的笑意:“你方才不是说我乃天教的探子?怎么又改口了?”
大汉道:“天教虽是魔道,但总算行得正,不像有些自称正道人士的伪君子!”
楚洛梵心道:“原来这就是乾坤宗一正一邪的原因,看来天教在江湖中的份量果真是不容小觑。”收回乾剑,眉眼一挑:“就冲你这话,我也不便再同你出手。”
乾剑被阳光一照,上面的宝石竟反射出一道奇怪的光芒,影子落在石头山,那汉子望去一怔,又摆开阵仗:“你这狗贼!竟偷盗乾坤宗至宝!赶紧将乾剑归还,我便饶你性命!”
“大师兄,切莫冲动!”一个十五六岁的着深蓝色衣衫的少年匆匆而来,他按住急躁的汉子,语气较之汉子柔和许多,“师父说有客到,请这位前辈去后山见竹林老者。”
“客?前辈?”那粗犷的汉子把楚洛梵上下打量了个遍,心道:“莫不是此剑乃老者借之,今日前来归还?”又转换了态度,弯腰恭敬地道了“请”字。
楚洛梵还没明白过来,就被那个穿着深蓝色衣裳的少年带到了一个竹林,这个竹林和方才清音施咒,自己想起的竹林一模一样,这里才是他梦中之地,难道曾经来过乾坤宗?
小小的竹楼,一股清香传来,少年微笑:“前辈请。”
楚洛梵微颔首,一步一步地踏在竹楼的台阶上,心跳却加快。上前推开竹门,眼前的那幅画震惊着自己,画上面画着一男子,白衣长剑,仗剑天下的模样,是侠肝义胆,白衣飘飘却透着儒雅,唇边的笑,却是玩世不恭、桀骜不驯。他的表情不足以让楚洛梵震惊,震惊的是那男子的模样,楚洛梵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这分明就是他!怔怔地杵在那,像块雕塑,一动不动。
“吱呀”的一声,门自己关了。
楚洛梵一个颤栗,背上已经起了一层疙瘩,这样的境遇太不可思议了!
“师弟,你终于来了。”声音浑厚,透着一股沧桑。
楚洛梵寻声而望,却见一鹤发老人。老人坐在蒲团之上,前面一个竹制的几案,几案上放着两盏茶,那股清香就是这茶散发出来的。阳光只是星星点点地散落在竹屋里,所以光线不大好,楚洛梵走进仔细看这老人,他虽上了年岁,但眉清目秀,柳眉细目,高挺的鼻梁下有两片薄薄的唇,这样的模子,年轻是也必定是儒雅一身的偏偏少年。脸色十分红润,面容也被岁月刻上了印记,皱纹犹如沟壑,白发苍苍的模样绝对百岁之上,疑惑越来越大:“你叫我师弟?”
“师弟你还是老样子,年轻依旧。”老人低头看自己头上垂下来的银发,怅然叹息,“岁月不饶人呀!”眼睛最后还是落到了楚洛梵手中的乾剑上,他的脸上挂着笑,仿佛看到了至亲一般。
楚洛梵也发觉老人的眼睛在乾剑身上打转,下意识地握紧了它:“你认错人了。”
老人摇摇头:“我等了一百八十年,怎么可能认错。”
“那你就是老眼昏花。”楚洛梵一惊,他从未用过这样的言辞语气,自从清音施咒之后,他的心绪越发不宁。
“师弟连说话的语气都不改当年。”老者悠悠地端起茶,轻嘬一口。
“……”楚洛梵顿时找不到任何话来反驳老者,只是迫切想要弄清楚这一切,道:“假如我是你师弟,那作为师兄的你何以白发苍苍?”楚洛梵上下打量了下这个老人,实在不知他方才说的话是真是假。
老人大笑:“难道你忘了冷姑娘临死时让你有了不老之身?”
老人的话让他不由得心中一颤,揪心的疼痛,缓过劲儿来,才问:“冷姑娘?”
老人叹息一番,道:“师弟你究竟忘了什么?”
楚洛梵顺势就坐下了:“差不多全忘了。”
老人大笑:“果然哪!焚忆昔的威力甚大!”
楚洛梵听的莫名其妙,他不懂老人是何意图,也不知这里是不是很的乾坤宗,只能重复他的话:“焚忆昔?”
老人捋着长长的髭须,悠哉道:“当年为了减轻师弟的痛苦,幻镜门出了不少力。”
焚忆昔?幻镜门?清音?
这些连系在一起,他豁然开朗,面上也挂着一副不以为意的笑容。
以楚洛梵的聪明自然想到为何方才清音会晕倒,就算清音不知道他中了焚忆昔,但施咒之时断然是会触及的,以她的资质怎么可能解不了咒?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不能解,所以只能假装晕倒,让楚洛梵放弃。楚洛梵眉宇轻皱:“那……冷姑娘是……”
“师弟能忘得了吗?恐怕她再转世时,你一眼就认出来了。”老人继续喝着茶,恬淡地笑起来。
“转世?她为何转世?”
听到楚洛梵这般问,老者怅然叹息,也不知是为楚洛梵叹息,还是为他口中的“冷姑娘”叹息,之后才慢吞吞道:“当年她死的时候,本来该魂飞魄散,相传天尊用了祭血咒,散去了她的精血,留住了她的命魂,让她二十年一个轮回,勉强保住了她。可怜天下父母心哪!如今的她,可能性情早变了。”
楚洛梵索性坐到老人面前,将乾剑往桌子上狠狠一拍:“她为什么会死?”他身上的戾气再一次破体而出,老人叹息:“师弟的戾气比以往都强了许多。”
“告诉我,为何她会死?”四目以对,清澈的眼眸对上浑浊的球体,强势地压倒。
老人有些犹豫,叹息着:“有些事,忘记比记得好。师弟,你比我幸运。”
楚洛梵不明白,可是他看得出来,老人不愿意说,也不为难他,话锋一转,道:“这剑……”
老人不等楚洛梵说完就将“乾剑”二字脱口而出。
楚洛梵皱起眉:“我知道。”
“你碰到她了?”老人手一抖,茶杯差点掉落。
“谁?”
老人放下杯子,摇摇头:“这个天下,除了本门之人,恐怕只有四个人认识这剑。恰好本门在一百八十年前立下门规,除非有人见得此剑才能对持剑人说出原委,否则绝口不提。”
楚洛梵刨根究底问:“哪四个?”
老人道:“此剑名曰‘乾剑’,是咱们乾坤宗乾坤双剑之一,原本以乾坤宗的名声,认识它们的人不在少数,只可惜,一百八十年前的大战,乾坤二剑销声匿迹,时光荏苒,世间豪杰百年归老,再无人提及它们。若是按照现在在江湖中能认出他们的,就只有天教教主天尊,翠蓝山郑掌门,你,还有……”老人似乎很不愿意说出了只顾着叹息。
“还有呢?”楚洛梵十分紧张。
“她。”
楚洛梵猛地觉着心里一痛,可是莫名的,脑子里却浮现一双犀利的眼,似曾相识的眼。
老人又道:“乾坤剑,亦称雌雄剑。乾剑为雄,坤剑为雌,没了坤剑,乾剑就是废铁。假若一方被封印,另一方不出鞘。两百年前,此剑威力甚大,师父将其传于你,原本你我双剑合并便是天下无双,只可惜我辜负了师父一番美意,同邪教妖女厮混一起,最终也落得身败名裂,一百多年来,我留在此地静思己过,却还是没有悟透。坤剑被小师弟乐启带走,从此乾坤宗便隐匿世间,不过问他们的是非黑白。”
听着老人说完这些,楚洛梵才道:“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
老人心性洒脱,布满沟壑的老脸笑的难看:“姓名本就是代号,师弟想叫我什么,就叫我什么吧。”
楚洛梵皱眉不展,这老人好生奇怪。
看着楚洛梵有些不解的表情,老人大笑起来:“凡事有因必有果,师弟又何必执著?”
楚洛梵不解:“那他们杀了万峰派那么多人,难道我不该……”
“师弟!”老人一改恬淡的面容,重重打断楚洛梵的话,严肃起来,“你何时开始关心万峰?”
楚洛梵被这一问,却是哑然,皱眉:“难道我和万峰有什么过节?”
老人叹息:“你自己去找答案吧。”
楚洛梵见老人不回答他的问题,心道:“乾坤宗和万峰派肯定有什么过节,人家的事我也不便多问,既然问不出什么,干脆做个哑巴。”楚洛梵索性端起茶杯,不再说话,只是那茶一入口,静下来回忆方才老人的话,不由得“咦”了声,问:“你说的乐启,是季乐启吗?”
老人不答,反问:“你说呢?”
楚洛梵恍然大悟,这就是老人严肃的原因。既然季乐启是小师弟,自然是乾坤宗门人,后来却成了万峰派的开山祖师,背叛师门这一项自然让作为乾坤宗门德高望重的老人不满。楚洛梵见问不出自己想知道的,叉开话题:“你就住这么小的屋子?”
老人摇摇头:“师弟又忘了,这是你亲手搭建的竹屋。”
“我?”
“她喜欢竹林,你曾说你要与她在竹林共度一生的。”老人脸上的笑意越发浓了,“那时候真是羡煞旁人。”
楚洛梵现在不只是心痛,连脑袋也开始隐隐作痛,仿佛有东西要冲开他的头颅似的。
“师……”老人的手刚触及楚洛梵的肩,“弟”字还未出口,便被楚洛梵那双眼睛摄住,那双眼,幽黑,似万丈深渊一般,不时地还泛着一丝绿光。老人叹息,“虽说我乾坤宗非正道,可亦非邪门。师弟,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