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一笑，贾赦、贾政、贾珍、贾敏自然也都陪着笑起来。
今上纳了进献，虽然心里有点不爽利，但毕竟勉强也算是为这不爽利之处给臣下以惩戒了，当再不会大大发作。
以这一点代价，除去家族长久隐患，也算是性价比颇高。
况且，这通灵宝玉可是真正娘胎里带来的天成之宝，说不得今上日后想想、偶尔翻翻，觉出这玉的好来之后，还能心下感喟贾家乖巧、不愧忠良呢！
这一笑，仿佛是个信号似的，让退下的仆人们又都上来伺候了。
林如海自坐下来之后，总算也喝上了第一口老君眉。
林府讲究以“淡”养生，食物无不以本味恬淡为上，所以老君眉这茶在府里也是常备，但这会子林如海竟是觉得喝着一点滋味也没。
贾敏自是最了解自家夫婿，见其面色不虞，也就早早跟贾母告罪一番，跟自家夫婿回了林府。
回到崇安侯府，问过老父今日行止，见其又已早早地昏昏沉沉睡下，林如海跟贾敏也就回了自己院子。
林如海还是一副郁郁的样子。
贾敏与其夫妻多年，知道恐怕他尚且还有话藏在心中，于是道：“我见你今日神色，圣上怕不只训了你几句《中庸》吧？”
林如海虽然觉得贾敏平日里常向着娘家，但知她素来人情练达、世事颇明，是一脂粉队里的英雄，因此朝上朝下大小事林如海一概不隐瞒她，甚至颇有向她求教的。
林如海今天虽然在贾家，把陛见的事情说得虽略有波折却大体顺遂，但真正其中风雨晦暗，又怎能跟外人道。
正想跟贾敏商量，结果她就仿佛知道自己心里住着什么心事一般，先问了出来。
此刻两人俱穿着中衣，躺在炕上。
林如海拉了拉贾敏的手，道：“昨日午后陛见，呈上那玉，圣上的确欢心，并言‘贾蓉稚儿妄语而已，你们两家倒当了这般大事！’”
贾敏手上登时一紧，笑道：“圣上既然惦记，那咱们自然也算是走了一步对的。”
林如海笑：“这倒是，难怪这回不但你，连父亲也让我去献这劳什子玉。”
“那你还愁什么？毕竟圣上最后还是纳下了，并没有像之前我们想的那样因为担心朝野风闻讽谏而拒绝。不过训了两句《中庸》，令你连夜抄了万把来字而已。”贾敏问。
“圣上的确是开恩纳下。表面上我做下臣的如此冒犯君上，竟也不过是训了我两句中庸，罚我抄了万把来字而已。但你可知在训诫之前，圣上却又跟我说了一番怎样的话？”林如海略带唏嘘。
“是何密事？竟是当着我娘家人面前说不得？”贾敏又顽笑。
“是当年圣上仍在果亲王府里的事，虽不干军国，但也是圣上登基前的隐秘，如何能大庭广众之处喧嚣？”林如海略带郑重。
“既是这般，你不说才对，也不要对我说罢。”贾敏也是态度认真起来。
“你是林家的人，这也算林家的事。之前我是懵懵懂懂不知晓，现在知道了，自然没有瞒着你的道理。”林如海情义切切道。
贾敏素来对这夫婿是一百个满意，唯恨自己不争气，婚后好几年都未能为林家诞下子嗣。
她侧过身去，投入林如海怀中不语。
“圣上提起当年在果亲王府向父亲请教《大学》一事。”林如海道，见贾敏并未像往常一样追问、只是温柔靠在自己身上不语，微微一笑也就接着讲。
“那年太上的千秋节（生日），今上不过刚刚受封出宫开府、羽翼未丰，仓促之下找不到讨巧的贺寿物件。今上考虑到《四书》之中太上独好《大学》，尤其是“明明德”一句，就想着向我父亲请教，如何以《大学》和“明明德”为原旨，作一篇贺寿文章来献与太上。”林如海缓缓道来，又逗贾敏道：“你猜父亲那时候是怎么跟今上说的？”
“父亲为经学大家，想必是穷其所学，为今上指点了《大学》中‘明明德’的要旨了吧？”贾敏笑着回答。
“非也非也，虽然我刚开始也是这么想。但今上紧接着说，我们的父亲让他别作什么‘明明德’的文章，反倒建言作一篇《中庸》。父亲先说了《中庸》的‘人皆曰『予知』’一章，劝诫当时初为果亲王的今上莫要自作聪明讨去太上欢心。太上好‘明明德’，是因为他身居九五，欲德布天下！”林如海说。
“看来这并不是一个适合皇子来作的文章。如果献了这样一篇‘明明德’的文章，当时身为果亲王的今上可能会弄巧成拙，非但讨不了太上欢心，反而会自己推自己进入陷阱之中。”贾敏打起精神分析道，又好奇问“那父亲让今上作什么文章？”
“作‘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的文章，谢恩太上允其出宫开府并加封果亲王！”林如海道。
“这还是告诫今上身为皇子不要耍小聪明，要安分守己，尽皇子本分，事太上以至孝！”贾敏神采熠熠道。
“当初太上禅让，今上登基，朝野一片哗然，没想到父亲竟就是今上登基之前的幕后谋主！”贾敏未曾想到自家公公居然这般厉害！
“想来是今上念父亲从龙之功，所以纳下了进献的通灵宝玉！”贾敏神色兴奋，仿佛终于找到了正确答案一般！
“是啊，然后圣上说，朕现在把这几句还给你。”林如海神色惘然。
“难道是还给我们？”贾敏顿时一惊！
“也许就是这个意思，也许今上就是说还了我们父亲当年的从龙之功的意思！从此我林家在今上那，再无旧恩可叙，再无旧功可言。”林如海脸色略带惨然！
用父亲的从龙之功，去换除掉联姻家族贾氏的长久祸患。
这真不知是亏还是赚！
贾敏自此终于知道自己亏欠林如海的，已经不只是几个子嗣，更是天大的可遇不可求的浩浩皇恩！
这如何能还得起？
在贾家这般后继无人的时候，连荣宁二府合在一起都还不起！
只得事林如海愈发尽心，又极尽温柔，夫妻二人缱绻（qiǎnquǎn）相合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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