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连夜准备外出必须用品。天刚亮,吕班主推两轮车,吕方、吕安在前头拉梢,吕茗和娘坐在车内。车上装着道具、铺盖、食用物品,四只猴子站在车梆上,“黑狮”被带上拢头,跟在车后。推车、拉梢、一路西行。穿村过镇,凡到一地,只演一天,住一宿。过州、县演两天住两宿。
半个月后来到了正定府。正定府,是座重镇。城墙高三丈三尺,转城墙一周足有二十多里。这在华北平原绝无仅有。历代王朝在这座古城置州设府。到清代中期,历代存续下来的寺院、官衙、亭榭、楼台遍布城内。最有名的是广济寺华塔、临济寺澄灵塔、开元寺弥古塔、天宁寺凌霄塔及隆兴寺。
吕家班一进正定府,便被这里的寺庙、塔楼所吸引。特别是吕方总想去拜拜寺庙,去许个心愿,或能拜师学艺,但都被演出所耽搁。后来一打听,这里寺庙虽多,但却都是文和尚当住持。正定府街巷南北垂直,东西相交,临街是古色古香的商贾店铺,有饭铺、书铺、药铺、绸缎布匹庄、旱烟铺、大烟铺。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买卖兴隆。此时正赶上正定府秋后七天庙会。进府赶庙的人特别多。有看庙会戏的,有进府闲逛者,有进香祈祷者、有购置商品者两街口专请两台大戏,每天人山人海,川流不息。
吕家班便在府衙大街南头撂了一个小场子。一连演出三天,谁知看戏的都赶来看杂技。因为吕家班的杂技以惊、险、新、奇招揽观众,所以演出生意越来越好。周边村里的老百姓专门进城来看吕家班杂技。最吸引人的节目是“五把刀”、“悬空吊”、“单掌开石”、“枪刺咽喉”、“猴子战獒”、“猴子迭罗汉”一连演出六天,场场爆满。每天连演四场,也累坏了吕家班。吕班主想,再演一天,休息一天,第九天开拔。计划赶不上变化,演到第七天时,来了一伙人,砸了场子。这一天,吕方、吕安同台表演“枪刺咽喉”,吕茗和娘同演“悬空吊”,就在吕茗演出“脚踏鸡蛋”时,从人群中窜出几个人,口里不干不净地骂大街。
常言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吕茗长得随娘,白皙皮肤,一根黑油油的长辫齐到臀部。一双描龙秀眼,整天水汪汪的,掐腰长腿,身材苗条。一双四寸裹脚,穿一对尖口绣花鞋,每到一处演出,场场喝彩。只要吕茗一出场,立刻引得看客们男欢女闹,气氛热烈。为此,爹娘早盼她出阁,但又怕女儿一嫁,吕家少根台柱子,时时处在去留两难的矛盾心理之中。吕茗演出“脚踏鸡蛋”时,每次都是脱掉尖口绣花鞋,穿一双棉布袜,这次也是一样。
那几个人窜进场子大喊大叫,说:“老乡们,‘足踏鸡蛋’不是真功夫,是哄弄咱们呢!”
另一个说:“要看真功夫,必须脱掉布袜!”
这几个人一喊,有人就起哄。一时搅乱场子,无法演出。吕班主知道这是故意搅场子,一时无法平息。虽然提出的是无理要求,也不能对其生气发火。急忙敲打一通锣鼓,以此安定场子秩序。
吕班主说:“老乡们,今天的演出,如有虚假,请来人一试便知。”
那几个小伙子说:“师傅,‘脚踏鸡蛋’功夫有假,你想嘛,你说是脚踏鸡蛋,其实是棉布袜踏鸡蛋。若不然,你们脱掉棉布袜,光脚踏鸡蛋才是真功夫!我们才认可!”
吕班主明白这几个坏小子的真实本意。那个时代,女孩子一成人,自己的身体肌肤,不能裸露在别人面前,特别是下身肌体,更不能显露一丝一毫。这几个坏小子想苛求吕茗脱掉布袜,纯属流氓之术。吕班主当然不能答应。“脚踏鸡蛋”不能演,只好让吕茗退场。
吕班主对小伙子说:“咱们可以换一个节目,怎么样?”
小伙子说:“换节目不行,就要看那小姐的‘脚踏鸡蛋’!要钱,我们给,要多少,我们出!”
吕班主说:“要不这么办,要看‘脚踏鸡蛋’,换人演,怎么样?”
小伙子说:“换人演不行,就要看小姐的演出!”
吕班主看这帮人纯属流氓无赖,便说:“你说怎么办?”
几个小子说:“换节目、换人都不行,而且要马上演,如不演,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吕方一直看着这几个人,心里生气。不想这几个人却要来硬的,对娘和姐姐说:“你们看好东西,我去看看”。娘说:“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吕方应了一句“我知道”两步就跨到那几人面前说:“我看这么办,我演‘脚踏鸡蛋’,各位也试一下,看是不是真功夫!”
这几个小伙子一看吕方,便说:“在哪撒尿露出你来?没事去一边悠搭去!”
吕方听这几个小子口出不逊,就想动手,一瞪眼说:“没病的别来找病,想欺负人,小心你们的狗爪子!”
吕方不是好惹的,拐弯骂了对方。这几个小伙子马上挤过来想打吕方。
吕班主从中一拦说:“我说小兄弟们,别发火,你们想看什么节目,我给”
刚说到这里,一个小伙子从吕班主身后递过一拳,直到吕班主后脑勺。
吕班主转过脸,笑着说:“明人不做暗事,咱别抽冷子偷袭别人”
这句话没说完,吕方上前一脚,直踢那背后打爹的小子裆上,那小子一蹲,在地上哇哇乱叫。那几个同伙发了疯,跑过去砸道具、搅场子、追打吕方整个场子乱了套。吕班主看场子乱了,急忙去护吕茗娘儿俩。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闯江湖要多陪笑脸,少说硬话,忍为先。谁知还是引来祸端。
就在这时,从乱人群中又杀进几个小青年,和原来几个厮打在一起。吕家一家人不知何故。
这几个人一杀进场子,原来那几个人便节节败退,而且被打得鬼哭狼嚎。这伙人一直把原来几个人追到城外,又返回身来。
一个带头的小伙子走到吕班主面前说:“师傅,刚才这几个人,是从石门来的,他们敢在我们这儿撒野,就是来找打的!师傅,你别看这几个人说话、穿戴和咱们一样,可他们都是小鬼子日本人。”
吕班主心里一惊,便问道:“小兄弟,日本人为嘛来搅我们的场子?”
小伙子说:“这些小鬼子自恃有一身功夫,到处惹事生非。我听小鬼子说,杂技班里有两朵花,一朵大红花,一朵大黑花。他们是冲着两朵花来的!我不知道什么是两朵花?”
吕班主心里明白了,红花指吕茗,黑花指“黑狮”。这小鬼子又盯上了这只藏獒!会不会和奉天那伙鬼子是一码事?
吕班主说:“小老弟,我代表全家感谢你们鼎力相助,我还没问你尊姓大名呢?”
小伙子腼腆地说:“师傅,我看了你家五天演出了,我看师傅一家是功夫世家。而且一家人厚道,所以我特别爱看。至于打那小鬼子,我们历来是冤家,只要他们在哪儿一捣乱,我们随后就去人收拾他们。这次也不是只为你们,没啥感谢我们的。我姓胡,小名叫堆儿。连起来叫胡堆儿,这是俺娘给起的小名”
吕班主两眼看着胡堆儿年纪不过二十岁,长得浓眉大眼,肤色黧黑,一笑两个浅酒窝。身材高大,有一付厚墩的骨架,一看便知从小练功。
吕班主从内心喜欢这小伙子,双手一抱拳说:“不管如何,我再次对你们的帮助表示感谢!”
胡堆儿说:“敢问师傅贵姓?”
吕班主说:“免贵姓吕。”
胡堆儿向吕班主行个礼说:“我就住在本街胡氏祠堂,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我定能帮忙!”然后指着吕方说:“那位可是我的老弟?”
吕班主说:“那是我的犬儿吕方,年岁比你小,你是他兄长。”
胡堆儿走到吕方跟前说:“我叫胡堆儿,家住本街胡氏家庙,我从小也爱舞枪弄棒,有什么事帮忙,我一定尽力!”
吕方一见胡堆儿,就感到投缘,笑眯了眼说:“那好,有机会咱们俩切磋切磋,只是我们一两天内就要离开正定府。”
胡堆儿说:“那没关系,你们家杂技好,可以在正定府再演几天。好多人都想再看几天呢。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有啥为难招窄之事,可来找我,没人敢来找你们的茬子。”说完二人招招手,胡堆儿就带人走了。
胡堆儿出生在白洋淀边的渔民家。在正定府胡氏家长大的。养父姓胡,自幼习武,长大从医,在正定府开一字号。有一次去天津讨债,在叉港码头见几个地痞流氓欺负一位渔民,见事不公,出手相助。得知渔民妇人生一双胞胎兄弟,正愁无力抚养。便收一子为养子,取名胡堆儿。胡堆儿自幼跟养父学武功,七岁入私塾,既学文又习武、还学医。胡堆儿聪明,记事不忘,学什么会什么。天有不测风云。胡堆儿十岁那年,养父因吸大烟而过世。养母对胡堆儿虽如亲生,但挨不过饥寒交迫,一年后也撒手人寰。人们都念胡堆儿养父在世时对邻里百姓的好处,所以对胡堆儿这个孤儿就格外偏爱。养母去世之后,原药店还留给胡堆儿二成的股份。因为老宅被养父变卖,就让胡堆儿住进胡氏祠堂。从此,他穿百家衣、吃百家饭。
胡堆儿人小志大,不能继续念私塾,却要继续练武,决心练出个样来。他住在胡氏祠堂,胡氏家族以护祠为名,每年给他足够的钱粮。胡堆儿便在正定府周边寻师拜友。他学武不认一宗,凡是能学,都是师傅,从此练就了一身杂把功。胡堆儿对人诚恳,随和,善交朋友。嘴也甜,见长辈,大爷、奶奶、叔、婶地叫,见了小伙伴,从来是“咱伙计”不离口。所以大人小孩都喜欢他。他住在祠堂里,总有伙伴跟他形影不离。有几个就吃住和他在一起。正定府官宦人家多,衙内多,前代留下的遗老遗少都带点霸气。有的说话横,有的狗眼看人低,还有的狗仗人势,无人敢说,无人敢管。自打胡堆儿一伙成了气候,这些人都收敛了很多。因为胡堆儿见到这样人,见一个,打一个,见两个,打一双。
正定府十字八街,商贾林立,人多事多。常有人欺行霸市、为非作歹、强买强卖,鸡鸣狗盗之事也时有发生。凡此号人,只要胡堆儿一出面,这些不轨之徒就会吓得屁滚尿流。胡堆儿平时就在胡氏祠堂以交友习武为主,平时不出门。只要有人喊他,谁家有纠纷,他去劝解;哪儿有人行凶打架,他先文后武。一般事,只要胡堆儿出面,大事也能平和解决。他从不向商贾吃拿卡要,更不鱼肉百姓。所以,胡堆儿在正定府人称清官“胡地方”。他说的话,比衙门口还顶事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