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陵澈自是乐得消受美人恩，张嘴正要去吃她夹到自己嘴边的桂花糕，却见一个小太监伶俐地下跪道：“皇上，太后娘娘转醒，听说皇上来了，正念叨着想见您呢。”
竟来得这样巧，巧得教人心头无端生出一丝不愉来。
延陵澈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神情淡淡的，伸手拂去膝盖上的褶痕，“哦，方才朕来时，如玥不是说了太后乏了才歇下么，怎么才睡了这么一会子就醒了？可知是你们服侍得不好的缘故。”
那小太监慌忙磕头道：“皇上明鉴，奴才们一向侍奉太后殷勤，绝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只是太后病中一向睡眠极浅，总是辗转反侧，听闻皇上来了，便再睡不着了，遂遣了奴才来请。奴才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皇上。”
纪芷湮心中不愉，然而当着延陵澈和众人的面到底不好拉下脸来，反倒落人口实，遂只是眸光沉暗地欲放下筷子。谁知延陵澈却握住了她的手腕，反将筷子上的桂花糕喂到嘴里，嚼了嚼，摆手道：“朕知道了，待陪皇后用完膳，朕自会过去。”
说罢，他再不看那个小太监，只是目光含柔地望住她，分明是教她安心。
纪芷湮是个何等心思玲珑剔透的女子，听了他的话，心里再没有不明白的了，当下面色由愁转喜，明眸顾盼生辉，衬得一张巴掌大的脸蛋愈发皎若梨花。她夹了另一色点心喂到男子嘴边，笑浮两靥，“皇上尝尝这个好不好吃？”
美人含笑柔声细语作陪，便是毒药也只会觉得甘之如饴，更何况是这样精致爽快的点心？
延陵澈满脸的温柔笑意，声音醇厚，“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朕今日方知此间的真意。点心倒是其次，皇后的心意，才是朕心中最在意的。”
午后风和日丽，一桌精致的膳食，二人并肩而坐偶偶谈情，话语轻柔，自当是极美的一幅画面。可偏偏，有人却要来煞风景。
外头的喧哗声渐盛，隐约可听得云意等人的声音，彷佛是在劝阻来人，“太后，您尚在病中，何苦这样劳师动众？皇上和皇后正在里间用膳，您这样闯进去反倒不美了。”
女子沉怒跋扈的声音隐隐传来，“滚开，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拦哀家的路？还不快让开，哀家要见的是皇上，今儿谁也拦不住！”
如此大的动静，想要装作若无其事，自是不可能的了。
纪芷湮垂下目光，眼底划过一丝冷意，暗道慕太后还真是阴魂不散。便见男子握了握自己的手，彷佛有些歉然道：“皇后，太后病中脾气难免有些不好，还须你多加体谅。”
心中一时彷佛委屈到了极点，她脱口而出道：“若臣妾无法体谅呢？”
延陵澈脸上的笑意一凝，随即如泼墨山水画般徐徐漾开，轻中带重道：“皇后又来和朕闹小孩子脾气呢。朕相信，皇后如此贤德，定会体谅的。”
不过是一句无心的试探，却轻易试出了他的心思。
纪芷湮眼中的光芒渐暗淡下去，弯唇笑得苦涩，“是，臣妾自当体谅。”
延陵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便起身出去了。而她，从始至终坐在原处，头也不曾抬，听得外头的动静渐渐平息下去。许久，许久，眼中隐忍多时的泪才飘然落下。
而屏风外，云意等人听得里头碗筷落地的哐啷作响声，眼中皆划过一丝不忍。为着不伤她的颜面，她们二人终究都没有进去查看，只是遣退了宫人，当目光转向玉华殿的方向时不自觉握了握拳，恨得牙咬咬罢了。
自打慕太后病倒的那一日起，这样的明争暗斗并不在少数，但唯有这一次，纪芷湮当着人前输得这样狼狈，悔恨不甘。
满地狼藉中，女子傲然而立，眼中泪光闪动，射出触目惊心的恨意，她咬牙一字字道：“慕吟霜，我绝不会输给你的，绝不会！”
翌日相见，慕太后的面色明显红润了许多，目光中满是得意和挑衅，见了纪芷湮便笑道：“皇后果真贤良淑德，为了照顾哀家，自己竟憔悴成了这样。啧啧，看着委实教人心疼呢。”
“你……”云意不禁气结，却被纪芷湮拦下，她勾唇，笑得云淡风轻，“看来太后娘娘果真是要大好了，竟能有心情与本宫玩笑，也不枉本宫这些时日的辛苦。但本宫奉劝太后一句，若想病好全了，不留隐患，太后这些时日还须静心沉气。心浮气躁于养病的人无益，没的倒毁了先前的功夫，教旁人看了高兴。”
如此不轻不重的一句，却是在警告慕太后，别再来挑战她的耐性了。
慕太后凤眸圆瞪，有尖细的锐芒射出，“你——”
纪芷湮好整以暇地微笑，将药碗递给了一侧的如玥，淡淡笑道：“看来太后今儿精神很好，倒是无须本宫在跟前碍事了。这碗汤药，还烦如玥姑娘喂太后喝下。姑娘可仔细千万别洒了，这碗可是太后救命的良药，若一个没拿稳洒了，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的。”
如玥一面安抚着慕太后，一面赔笑道：“是，奴婢省得，请皇后娘娘放心。”
纪芷湮起身挥手，“云意，咱们走罢。”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身后传来女子的娇笑声，彷佛是故意提高了音量问道：“如玥，皇上昨儿不是答应了哀家，今儿要来陪哀家闲话的么？怎地还不来。”
如玥笑道：“皇上一诺千金，答应了的事自是不会反悔的，只怕此刻正在路上呢。太后且安心吃药，莫教皇上担心了。”
慕太后嗔道：“皇上不来，哀家便不吃药。定要皇上来了亲自侍奉汤药，哀家才肯吃。”
彷佛是如玥、如锦掩唇低声笑了起来，又说了些什么，无非是些插科打诨的闲话，但说者有意，听者亦有心。
纪芷湮只觉得那笑声如绵细的针般嗖嗖嗖地密密扎入自己的心头，那疼痛丝丝入扣，缠绵反侧，偏叫你喊不出来，只是一味疼在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