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意已经掷了手中的药碗，扑上前去将纪芷湮抱住，惶然道：“小姐，小姐你感觉如何了？”
转而又有些愤怒地去瞪了凌月一眼，语气中颇有些怪罪之意，“凌月姐姐，你到底给我家小姐熬的是什么药？为何她喝了你的药，非但没好，反倒愈发严重了？”
凌月也是满心的莫名，若说对纪芷湮的关切，她绝不会云意少分毫，只是此刻到底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她沉着道：“云意，你且让开，容我为小师妹把把脉再说。”
云意不知怎地，却死死护着纪芷湮不肯给她看，“不行。小姐身子弱得很，可再经不起你折腾了。依我看，还是传太医来看更为妥当些。”
她正说着话，却不防纪芷湮猛地给了她一记耳光。亏得纪芷湮是在病中，手上虚浮无力，不然只怕这一下也够她瞧的了。
云意彷佛被这一下打嘈了，捂着脸道：“小姐，小姐你为何打我？”
纪芷湮面有怒容，呵斥道：“你，你下次再敢这般不敬大师姐，本宫不止要打你，还会将你赶出去。眼下如玥便是你最好的例子！”
云意不说话了，捂着脸，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呜咽着倒十分可怜。
凌月连忙劝和道：“并不是什么大事。云意她也是一番好意关怀小师妹你，你又何苦打她呢？”
纪芷湮却余怒未消，望着云意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给大师姐赔不是去？”
云意似有些不情愿，但迫于主命难违，只得道：“凌月姐姐，方才是我不好，不该那般对你说话，我错了。”
凌月年长她几岁，自然不会在这些许小事上和她计较，遂扶了她一把，笑道：“咱们姐妹间，没的说这些倒显得生分。原也是我处事不周在先，你问那一句并没有错，快别哭了。”
云意泪眼朦胧，望着纪芷湮小声道：“小姐，你原谅我了么？”
纪芷湮的目光却并未看向她，而是直直盯着屏风后的动静，彷佛见到一幅衣袂翩跹，渐渐远去，她才松了口气露出笑容道：“傻丫头，本宫从来也没怪过你啊。只是方才事急从权，便作假打你一下罢了。”
“啊！”却是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纪芷湮的神色却如天差地别般地好了许多，她好整以暇地拿帕子拭了拭嘴角，眸意深沉，“方才有人来过，彷佛是在监视着咱们。既然她爱看戏，本宫便将计就计给她演一出好戏就是了。”
云意是个最活脱不过的性子，什么事在心里一过，转眼间就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探头探脑八卦道：“是么是么，有人在监视咱们。那小姐预备怎么打发了人去？”
纪芷湮看得好笑，用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人早已走了，还打发什么？只是你的忘性也忒大了，方才还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怎么转眼就给忘得这样干净？”
云意神情间似有些许扭捏，别过身子便不再搭理她的调戏了。
反倒是凌月有些忧心忡忡，“小师妹，你说会是谁在监视着咱们呢？”
纪芷湮漫不经心道：“这宫中统共就这么几个人，非此即彼，还猜不出来么？且看看咱们近日都得罪了谁，便该知道对方的身份了。”
“你是说……慕太后？”
“即便不是她，只怕也和她脱不了什么干系。眼下咱们宫里，不就住着一个昔日玉华殿的旧人么？”
云意脸上立时浮上怒气，“原来是她！小姐好心收留了她，她竟敢这样不安分，且看我如何收拾她去。”
“回来。”纪芷湮轻轻喊了一声，扶额道，“不争气的东西，若真要治她，方才本宫便已令人将她拿下，何苦还委屈你来演那样一场戏？”
云意左右为难，“这么说，我不该去找她了？”
纪芷湮别有深意地笑了笑，招手将云意唤到跟前来，低低嘱咐了一番，微笑道：“我说的话，你可都明白了？”
云意满面潮红，眸光放亮，彷佛兴奋到了极点，握拳道：“小姐放心，我再明白不过了。”
她步伐稳健地前行几步，神情昂然，彷佛是一个踌躇满志即将奔赴战场的将军。待绕过了屏风，形势急转，却掩面做哭泣状飞奔而去，真真是唱作俱佳。
凌月瞧得瞠目结舌，指着她道：“这这这，云意她这是怎么了？”
纪芷湮微笑道：“我吩咐她给人唱戏去了。”
只是一瞬，凌月便明白了一切，亦不觉面露微笑：“倒难为她这样牺牲了。”
“也不见得就是牺牲。她是孩童心性，也只当这一切是好玩罢了，断想不到若你不先发制人，旁人或许就要拿捏住你。届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倒成了别人的戏子了。”
这一番话，事隔经年，都烙印在了凌月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每每想起这句话，便会想起当时斜卧榻上怡然微笑的女子，想起那些不可逆转的时光。
也只有经历了时光的流逝，人才能明白，再多的运筹帷幄，强不过命运那只翻云覆雨的手。
最脆弱的，不是琉璃，而是人心。
就在凌月发怔的时候，纪芷湮已起身走到窗前，伸手接住那一片随风飘零而来的枯叶，叹气道：“一叶知秋，果然不假。”
她停了停，继续道：“世间万物自有定律，四季如此，生死亦是如此。咱们活在世上，千万不可勉强些什么，我的话，但愿大师姐能明白。”
方才的汤药中分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腥味，分明是加了人的鲜血熬制而成。她只稍稍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当下又是痛心又是愧疚。兼之察觉了屏风外有人偷看，索性吐血演了那么一出戏。这么做，一则可蒙蔽屏风外的宵小之辈，二则也可以断绝了凌月的心思。
凌月心头一震，不想自己所做的这一切，她竟是熟谙于心的。默然片刻，她才叹气道：“小师妹既开了口，我定不教你失望就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