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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峰回路转的选角风波

抽签全部结束后,安森一脸抱歉地走到她的身边,宣布了这个在她看来是莫大好消息的‘噩耗’,“我们其实没有多余的工作人员,这样吧,有个新人,是负责摄影的小罗,他的外表还不错,委屈你了,祁小姐。”

尹泫弦欣然笑了笑,她顺着安森的手看去,虽然那儿站着三四个工作人员,但她还是凭着第六感,第一眼寻着了他。

专注于摆弄长镜头的男子,不,该说只是个男孩,浅棕色的微卷短发,糖果般的轻灵眼瞳和红滟丰厚的嘴唇,都让他像极了画中的威尼斯美少年,但当他缓缓沉下手,用一种恍惚又若有所思的眼神,望向她时,那一种雾色顿时让她的眼瞳里,投射出一股男子的深沉。

这种深沉让她的心口一紧,刚刚放松下来的心又没来由地提了起来。

不过这种感觉,在他走近时,就完全消失了。

她和他简单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按照工作人员的示意抽签,拿到各自的信封走到一旁的长椅坐下,她边撕开封条,边好奇地问道:“小罗,你看过半夏的剧本吗?”

“看过。”他淡淡地说了句,并不急着撕开自己的信封。

“那就好,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她一派乐观地笑道。

小罗微愣了下,似乎没料到她对跟自己合作会这么轻松,有些困惑地问:“你不担心吗?”

“担心有用吗?”

“似乎是没什么用途的。”

“所以,干嘛要担心,浪费细胞……啊!我抽中了余欢,你呢?”

“赵尔峻。”他抽出纸条,语气又恢复成那种淡淡的。

“那选题呢?”

“以剧本第七页的内容,贯穿台词表现出五种情感的笑容。”他说话的声调缓慢而轻,仿佛什么也无法成为他的重量。

“五种?”她向上翻着眼睛,回想着剧本第七页的内容,口中抱怨道:“为什么不直接要说页数,还不是直接讲内容?”

“或许想考验演员对剧本的记忆力和理解度。”

“只是电脑会有这种记忆吧?”她突然用力地拍了一下手掌,从包包里取出随身装的PDA,幸好卡尔把电子版的剧本拷了进去,这回儿还真派上用场了。

“你这样是犯规的吧?”小罗有些嫌弃地说。

“规则上可没说用PDA是犯规,是说跟外组人员讨论是犯规,我找到了,第七页是讲述余欢和赵尔峻过生日,两人背着余梦独处的情节,让我算算哦,那时候赵尔峻还是余梦的未婚夫,所以余欢应该会羞愧吧?但偷情总会有种刺激的欢愉,所以开心也有。接下来,余欢可能会想到赵清泽,不免会觉得痛苦,痛苦之后便是恨。”她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掐着手指细算。

羞愧、开心、痛苦和恨,这些加在一起,也不过四种笑法呀?

要不然加点奸笑,或是皮笑肉不笑?不过这也太滥竽充数了吧,好歹她也是个电影控耶。

“你帮我想想啊?”她苦着脸找帮手。

小罗盯着她,那双眼睛亮得仿佛藏不住一丝灰,半晌,才呐呐出声,问:“你究竟有没有好好看剧本?”

“我有啊!”

“你这样输掉主角资格,也没有关系吗?”

“我怎么会输掉资格?你的意思是我说的完全都不对吗?那好啊,你来说说看。”她把PDA塞进他的手里,等待着他的高见。

他的嘴张张合合,几番欲言又止,最后竟咧开嘴笑了起来,无奈地说:“我只是一个摄影师,我怎么知道,你是演员,你想怎么演就怎么演。”

闻言,尹沐弦反而有些羞愧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是演员,在这里,我只是一个新手,和你一样。”

“是吗?”仍旧是那种淡淡的语气,但似乎又多了些深沉,他轻缓地长吁一口气,将PDA反扣在椅子上,说:“你觉得余欢喜欢谁?”

“赵清泽,这还用说吗?”

“可是我却觉得她喜欢赵尔峻,不然她不会为了报复余家,也不会最后选择自杀。虽然看起来,她是为了被父亲杀害的赵清泽报仇,但是她已经隐忍了那么多年,过了那么多年行尸走肉的生活,如果没有赵尔峻,她会地直过着那样无趣的日子,到生命终结的一日。”

热水会融化冰雪,石子会落下涟漪。

赵清泽固然好,他是清纯如晨光的少年,开启余欢从黑暗到光明的双眼,但那不是爱情,那是年少轻狂,那是年轻气盛,如果没有余父的残酷迫害,他们也许会在不久的将来,像无数在初恋中失利的人一般淡然分手。

然而,赵清泽死了,惨烈无比地死在少女的心尖,那是一种何等的痛楚,这个悲剧成为烙印,火热的铁烙在皮肉上,永生不能遗忘的烙印。

她为了保中腹中的孩子做伪证,这足以令所有人诟病,但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能在那么无助的环境下,做怎么样高尚的决定,还具备怎样高贵的品格?她有她的懦弱、恐惧、内疚、悔恨……她从来就不是完美又善良的人,她是流着余家的血,有余家暴戾的习气,唯一的区别,只是她多了一点‘人情味’。

她能活着,就了不起的决定,如果赵尔峻没有再出现,没有再勾起她心底残破的爱情幻想,没有在她死寂了四年的人生中种下一丁点鲜活,那她必然不会走到最后悲壮惨烈的一步。

“所以,你的意思是,爱着赵尔峻却又不得不利用他的那种虚伪的笑容,苦涩的笑容,机关算尽的深沉笑容和那让她怎么都摆脱不掉的矛盾笑容?”她像个被点拨顿悟的学生,一脸兴奋地说道。

“还有一个。”

“是幸福对吗?像女人一样的幸福。”

不管有多少荆棘,有多少痛苦,有多少深邃,但女人在爱情面前都会有相同的表情,那便是满溢了幸福的笑容。

见小罗欣然点头,尹沐弦激动了,她一拍大腿,说:“你真是太了不起了!未来,你一定能成为了不起的导演,呃,就像夏弥落!”一时想不到该跟谁相比,脱口便出了那个名字。

他愣了愣,随即会心一笑,也没多说什么,看着埋头苦背台词的人儿,突然,他眼神凛冽地向转角望去,地上有一条细而长的影子,像暗处伺机而动的鬼魅,仿佛感觉到他的逼视,咻一下缩了回去。

“你在偷懒吗?”她神经大条地拍了他一下,督促他认真背台词。

“哦。”他轻声应道,眼神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讨论时间结束之后,她和小罗准备去十一楼的表演区,却在电梯遇见林雪葳和艾丝茉,真是冤家路窄。

“不好意思,满载了!”小罗迈入电梯之后,艾丝茉突然伸手拦住电梯门,挑着尖细的眼眉,一脸娇滴滴地对着尹沐弦笑道。

一部可乘十人的电梯,只站了三个人,这是哪门子的‘满载’?

这妞摆明了跟她找茬,刚刚的低眉顺眼,看来全是演戏,她看了一眼跟小罗站成一排的林雪葳,前者异常平静地注视她,而后者则环抱手臂地看戏状,她在心里寻思着该是把这妞揪出来打一顿,还是虚情假意地笑着送他们仨先走,就在这时,有一个推着器材车的工作人员缓步向电梯走来。

他的个头很高,一身白色T恤和牛仔裤,脖子上挂着工作人员的识别证,头带一顶水洗蓝的棒球帽,刻意压低的帽檐掩住他的面容,他推着车走入电梯,用车门逼着挡住门的艾丝茉连退几步,待他完全进入后,忽然回过头朝尹沐弦说了句:“你不进来吗?”

艾丝茉一听,连忙抢着插嘴,“看不见已经满载了吗?快关门!”

“看不见,你幻觉了吧?”说话的瞬间,他长臂一捞,反手就把门边的尹沐弦给捞了起来,顺势关上电梯门。

一辆小推车将尹沐弦和另外三人完全隔开,但她却能透过光滑的镜面看见每个人的神情,包括一脸不甘的艾丝茉,漠然淡定的小罗,以及眼神恍惚的林雪葳。

那恍惚让尹沐弦有些在意,她追随着林雪葳的视线,最终锁定地却是面前那名颀长男子的侧面,紧绷的线如同锋利的刀峰,即使沉入漆黑的暗夜,也掩盖不住华丽的光芒。

祁睿夜怎么会在这儿?他脖子上挂的工作证又是怎么一回事?

难不成他寄住在别墅期间,还低调地找了份剧组的工作?还偏偏是夏弥落的剧组?打死尹沐弦,她也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种巧合。

注视久了,眼睛有些微酸,手指也跟着隐隐作痛,她低下头,看见被他紧紧包裹住的指间,像白色奶油渗入小麦色蛋糕,她试着抽手,却引来一阵紧,令她的指尖越发疼痛,丝丝漫上心尖,像是一种揪心地折磨。

不过,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随着‘叮’一声,电梯门在目的地开启,会展大厅在走廊的尽头,那似乎是从一扇门走向另一扇门的华丽旅程,金色与红色的丝线在这种旅程中,绘织着彼岸不知名的优美花朵,在人们足下绽放。

“唉,让让。”艾丝茉曲指敲着挡住门的推车。

他没出声也没有回头,只是将车把往右挪了挪,腾出一个很窄的缝隙给她。

艾丝茉很生气,却不知碍于什么却没有发作,只是悻悻地跺了一下脚,侧过身从那个缝里挤了出去,期间,她试图推搡他的后背,无奈他背膀坚实,丝毫不动如山。

尹沐弦看着艾丝茉气急败坏,又无法发作的模样,心中的阴郁瞬间散开,一抹笑容在嘴角不自觉地散开。

似乎是觉察出她的笑容,他的眼神中竟然浮现了惊叹号,那抹小亮点像孩童的纯真,浮现在他男子般深邃的黑瞳中,看得她怦然心动。

“我们见过面吗?”有一道声音在此时插了进来。

是林雪葳,她已经走出了电梯,似乎是犹豫一番后,仍是忍不住开口问:“你母亲姓路吗?”

尹沐弦分明感觉到他的手僵硬了几秒,便迅速放开了,一股难又用言语形容的失落感,与指间残留的麻痛形成鲜明对比。

“你知道什么?”他充满戒备地问道。

“你的事,你母亲的事,通通都知道。”林雪葳眼神复杂,她的视线在尹沐弦和他之间交错几秒,露出一抹无奈又酸楚地笑容,叹了一句:“我们单独聊两句好不好?”

林雪葳和他离开的背影,落入尹沐弦的瞳孔之中,让她有种刺目的感觉,她讨厌林雪葳的话里用‘我们’这个词,它拉近了他们的距离,却在同一时间,将她推开了好远。

有只大手在身后拍了她一下,关切地问道:“祁小姐,你还好吧?刚刚那位先生,好像跟你也是认识的?我猜对了吗?”

她收敛心神,颇为无奈地说了句:“说认识也可以,说不认识也可以。”

这在外人看来再含糊不过的话,却是她与他关系的最真实写照,不是感情深厚的亲人,也不是关系亲密的朋友,如果不是她长了一张和他姐相同的脸,那他们之间说不定连一次交集也不会有。

尹沐弦跟着小罗走进会展一厅,选角会还没有开始,一些工作人员正在架设摄影机和收音麦之类的拍摄机器,早到的艺人坐在环型桌后排的座位上看剧本。

她注意到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卷发老头,正坐在环型桌前跟安森聊着什么,而且说话间还不停在写些什么,突然,安森往这边一指,老头扭过头,伸手向尹沐弦所在的方向打了个招呼。

她本能地点头笑了笑,这时,却听到身旁有人在窃窃私语——

“那位不是《半夏》的编剧李斯特吗?”

“嗯,没想到他是评委,那夏导演说不定也会到场呢。”

“看见没,李编剧跟祁臻打招呼了。”

“早就听说这回《末日》的女主角是内定的,除了R电台的林雪葳,拍偶像剧走红的艾丝茉以外,到这儿来的一线演员有几个?选角会什么的不过是我们来给她做陪衬的,”

“对哦,林雪葳虽然有名气,但倒底是主持人出身,没演过戏,而会演戏的艾丝茉又无法跟祁臻相抗衡,虽然之前出过黑拳绯闻,但听说连寰亚的石少爷在媒体上力挺祁臻,还放话说如果《末日》的女主角不是她,就撤资后重拍由她主演的新戏……

“哇,那夏导和李编没话说吗?还搞什么选角会,直觉让她上位嘛!还让我们来当陪衬。”

“先别丧气,我可是听说夏导跟石少闹得很凶,好像是说要独立出资拍摄,不过这些都是以讹传讹的话,有机会谁不想抓住?这圈子本来就是这样,风云变化,光怪陆离,谁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

尹沐弦长吁一气,颇为无奈地拖着小罗坐到了后排,没过多久,选角会便开始了。起初比较闷,大部分艺人似乎都认定了陪衬的命运,一路表演下来,没有丝毫悬念的差,连尹沐弦都看得哈欠连连,几度睡意来袭,但这种状况一直维持到林雪葳站到舞台上后荡然无存。

林雪葳饰演的余欢与艾丝茉反串的赵尔峻,同样的剧情节选,同样的表演形式,浮于嘴角的虚伪媚笑,眼神之中蒙上的凄楚苦涩,机关算尽后的深沉与疲倦,无法摆脱又无法舍弃的纠结矛盾,无法痛苦与否,都属于每一个女人遇见爱情的幸福笑容……一颦一笑都如与自己的思路如出一辙。

尹沐弦有一种被冷水从头泼下来的感觉,在清醒的同时,她觉得冷,攥紧的指节一阵阵发白。

这世上真有这么多巧合吗?

不,她不信,与其说是巧合,她更认为这是阴谋,是人为。

那么,幕后那只黑手到底是谁?她的眼中浮过一抹颀长的身影,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被她狠狠压在舌底,一抹苦涩泛出,她的心真真切切地痛了起来。

尹沐弦眼见着祁睿夜推门出去,想也没想便跟了出去,空寂无人的走廊里,她像一抹无声无息地影子般尾随着他,脚下开着斑斓绚丽的花朵,金红摇曳,她却无心欣赏,突然,走在前面的人停了下来,似乎是早就料到身后有人般,漠然地说了句:“你就死心吧……”

“你让我死心?果然是你做的!刚刚在电梯那儿,林雪葳叫住你单独说话,我就知道不妥当,结果就那么巧,她表演思路偏偏就跟我不谋而合,是你向她泄漏了我的表演思路!”尹沐弦感觉到愤怒,但却有更多的悲凉感夹杂其中,她一直都知道他不喜欢自己的姐姐,尤其在自己身份曝露后,更加确认了这一点,但她却打心底认定,他不是一个卑鄙小人。

对于伤害过自己的人,会产生怨恨,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可以记仇,可以报复,但是却不能用下三滥的招数。

她不甘心,如果是因为自己的实力不足而落选,那她一点也不觉得难过,毕竟她不是专业的演员,只不过是个冒充明星祁臻的半调子!可即使是对她,他也用了剽窃和抄袭这种下流的招数,这让她情何以堪?

祁睿夜听见尹沐弦的声音而转身,一抹惊讶在他那张俊秀的脸上快速闪过,那种表情仿佛他并不知道身后的人是她,但下一秒,他的神情便恢复正常,黑色的瞳仁里隐隐含着一丝莫名的怒气。

见他不反驳,她便更加坚信了自己的判断,上前几步逼近他,怒气难消地指责道:“你觉得很爽吗?有复仇成功的愉快感吗?恭喜你终于心愿得偿了!要不要我借你点钱,你买点烤全猪,去庙里供佛还愿啊!”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他声音暗哑地说了一句。

“听不懂?好啊,那我用玉川话问你一遍——你刚刚有没有向林雪葳泄漏我的表演思路?”

“没有!”

“那你们背着我聊了些什么?”

他抿了抿嘴,半晌才寒着脸冒了一句:“你不需要知道我们聊了些什么,与其在这里跟我纠缠,还不如快点去开始你的表演,说不定李斯特眼睛突然瞎了,能让你入选也说不定。”

“你在讽刺我吗?觉得这样很有趣?在你向林雪葳泄密之后,在她和艾丝茉以相同的概念表演之后,还让我去重复表演一次?莫非在你心中,输掉一场选角会还远远不够,你的姐姐必须剽窃他人的思路,才能彻底地被毁掉吗?”

“你认为我向林雪葳泄密?你还认为我还想反过来诬陷你剽窃林雪葳?你的智商之低让我很无语,鬼才知道你的什么狗屁思路!林雪葳那种级别的艺人,根本不能抄袭你的概念,你不要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一个好的演员完全可以有优秀的即兴表演!”

“我找借口?我根本不是演员,我只是你姐的替身!但我兢兢业业!我努力上进!我不眠不休地看剧本,我在卡尔的摆布下往死里做魔鬼训练!我这种低智商的人会认真地想怎么演好余欢和赵尔峻,而不是像你一样,为了弄垮自己姐姐的事业,跑到这里来假装打工,暗地捣鬼!好吧,你想要清白,那我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跟林雪葳说过什么,如果真是那种坦然的话,就光明正大地说出来!”

“机会?我根本不需要别人给我机会!如果你不相信我,那么我说什么都无济于事,我告诉你我跟林雪葳说的话,你就会相信我吗?不,你不会!因为你从骨子里觉得我是做那种坏事的家伙!但是,不管那是不是我干的,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大喊大叫!说到底,你自己也是个骗子。”

“我不是骗子!我是在你姐姐的请求下,扮演她而已。”

“请求?说的真好听,根本就是为了钱嘛!”

“不光是为了钱!”她咬着嘴唇,眼圈微微发红,“如果仅仅是为了钱,我完全可以答应你搞垮她!因为我也不喜欢她,她那么骄傲又咄咄逼人!但是她却是个既了不起又寂寞的女人,为了自己的梦想做不说话的武替,受了伤不能进医院,只能在三流的小诊所里买烫伤药,她留着腿上的伤疤只是为了提醒自己,成功来之不易,所以她用尽了所有的方法来保护自己想要的东西。你不能因为她做过伤害你的事,就被愤怒蒙住双眼,你知道毁掉她珍惜的事业是什么意思?你不知道,那足以令人绝望!”

祁睿夜的脸色很难看,他咬紧牙关,像一座雕像般伫立不动,他的高大仿佛将她包裹在一层影子里,听着她激动到颤抖的声音,覆住眉眼的冷雪一点一点地融了,化在漆黑的眼眸中,如一汪春水。

“好了。”他出声打断她的话。

她还想继续说,但一开口便有种酸楚泛了上来,她倔强地别开脸,抬手捂住嘴巴,试图将那些感性又温热的潮湿,从眼眶内逼回心底,却不想突然有一股力量扯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拖着她往紧紧关闭的黑金大门走去。

“你,你……”她语塞了,被动地跟着他的脚步,一路跌跌撞撞。

“不要问我想做什么?因为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该死地发神经而已。”祁睿夜说着她听不明白的话,一脸咬牙切齿地复杂表情。

他根本无法解释,只是因为听到她颤抖的声线,只是看见她微红的眼眶,竟然会隐隐心痛,他竟然会萌生一种想要帮她的念头,这种念头让他纠结矛盾,却又无法抗拒,他真的快要疯了。

尹沐弦被拖着,半惊半吓,待她回过神来,却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表演区,四角的光照打得十分明亮,安静的氛围中掺杂些蠢蠢欲动,小罗从座位上缓缓起身,用一种复杂又不明所以的神情注视着她,林雪葳的眼神同样困惑不解,却是落在祁睿夜的身上。

她的心又生出一丝不忿,想要抽身却被他抓得更紧。

“你搞什么鬼?!”她有些慌张,却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

“我说过,一个好的演员完全可以有优秀的即兴表演,现在,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他豁然一笑,落在她的眼里,仿佛一瞬间阴霾都散去了。

坐在环型桌上的卷头老头李斯特说了英文,祁睿夜拉着她向他鞠躬,并回应用了一句,似乎是在确认表演事宜。

随后,他松开手背过身走,默然地走着,一步、两步、三步……

当他再度转过身来时,脸上的神态发生了惊人的变化,随着他开启唇瓣低诉的话语,尹沐弦分明感觉到眼前的世界被一双大手撕裂,幻化尘烟,又重新铺置了新的布幕、背景与命运一般。

那是全新的人生——

“你总是这么偷偷摸摸的吗?只有在梦梦睡着的时候,才会像个只会在黑夜里行走的小鬼般跑到我的面前吗?”

他刻意压低的音量深邃迷人,眼角带一丝挑衅的媚,在空气中轻拈的手中似乎勾着一只酒杯,明明皆为虚无,但在尹沐弦的眼中,偏生觉得那该是个晶莹剔透、媚红晃荡的水晶杯。

他已经不再是祁睿夜,而是进入了反串角色余欢,虽说艾丝茉之前也反串过赵尔峻,但她的表演显然没有他这般神态丰满。

反观尹沐弦,她一步滞留,脑中一片空白,像个懵懂无知的婴孩般,失神又无望地盯着他瞧,他那深邃的眼眸流露出复杂,娇媚与殇逝,纵使艳丽的笑容也盖不住身心的伤痕累累,她仅是这般看着,心头就裂开一道口子,什么都被抛之脑后了,而剧本里那些文字也全部粉碎,像一股风般在她的心头散开。

她几番欲言又止,最终却寥寥地说了三个字,不是‘我爱你’,不是‘我恨你’,而是——“我来了。”

这是赵尔峻以赵清泽的身份说的一句台词,尹沐弦一般对它无感,但此时从自己的口中说出,却觉得复杂深刻得心脏疼痛。

‘我来了’——在余欢的心中是赵清泽的前世今生,是那些回不去也来不了的时光,是心头那永远都无法抹杀的伤痕;在赵尔峻的眼中,却俨然是倒在血泊中支离破碎的哥哥,是被权势压迫得到死也不得清白的屈辱,是卷土重来的报复感。而这三个字于这两人,却是让谁也无法逃脱的魔咒。

一语毕,持酒杯的手一滞,虽然无声,但彼此的耳边却清楚地响起玻璃粉碎的声音,‘余欢’的眼底伤透,嘴角却浮出一丝极为苦涩的笑容,不仅仅是苦涩,还有那些撕心裂肺和魂牵梦绕,也是在那一瞬,尹沐弦豁然惊觉,余欢是爱着赵清泽的,那少年于她不是一个伤痛的初恋,悲苦的青春,那就是爱情,只是她当时不明白,而当她明白时,已经没有了。

也是因为如此,‘余欢’看清了‘赵尔峻’,嘴角的笑容变得冷漠而理智,她将他视若棋子,一步步毁了禁锢她青春,祭葬她爱情的坚固堡垒。

苦涩、揪心、爱恋、绝望与冷漠,这五种原本被分割的复杂情绪,纠缠在同一个笑容里,而‘赵尔峻’如同一面开裂的镜子,四分五裂的反射着这些笑容,将它们无限地阔展,延伸……

而爱情是什么,我仍不知道。

却仍无比庆幸,它曾经过来。

这是赵尔峻与余欢的《半夏》,也是尹沐弦与祁睿夜的《半夏》。

如果没有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掌声,尹沐弦根本无法从赵尔峻的角色里跳脱出来,她怔愣地看着站在对面的祁睿夜,眼角微温,笑容绽放。

而坐在环型桌上的李斯特,则用思考的眼神凝视了她,沉默许久后开了金口,仍旧是句她听不懂的鸟语,呃,该说是英文。

这句让她傻半天的话,后来被翻译成中文,写在所有娱乐版报纸的头条——

“演技精湛,精彩绝伦!祁臻,你就是明日的影后,我代表末日剧组欢迎你的到来!”

命运的花火在那一瞬间,绚丽绽放。

“弥,早知道祁臻会通过选角,何必跟石靳闹僵?现在心情如何?”

“还行。”

“我明天回英国处理些私事,尽量在新戏开拍前赶回来。”

“你可以迟一周,不过我希望你尽快回来。”

“Ok,剩余的工作我交给安森,有事再电话联系,Bye!”

“再见。”

长相极美的男子挂上电话,他将身体窝在比发色更深的沙发里,困惑的眼神透过浅糖果色美瞳,落在一抹金辉之上。

那是一张金色的邀请函。

而他,是小罗,同时也是这场选角会的幕后评委——夏弥落。

砰!

推门而入的女人怒火难消,甜美的面庞看起来有些狰狞,她重重地关上门,绕到沙发前,颇为激动地说:“这跟我们之前说的不一样!”

“之前说了什么?”夏弥落的眼神很淡,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

来人正是与尹沐弦交换邀请函,又和林雪葳同组表演落选的艾丝茉,此时她插着腰,弓着上半身向快要躺倒在沙发里的人喊道:“之前你说,让我劝说艾丝丹放弃选角,让我跟祁臻交换邀请函,让我跟林雪葳合作,然后我就能得到女主角,但现在却是祁臻成了女主角!为什么?”

“我说的这些……你录音了吗?”他一派轻描淡写地说话,看她的眼神像是看快要死在脚边的狗。

或许他会因一时悲悯心去可怜它们,但这并不代表他会伸手搭救。

“录音?我怎么会去录……”艾丝茉嘎然而止,她并非那种完全蠢钝的花瓶,不然也无法在险恶的娱乐圈中打滚,所以她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不打算再帮她了,或许,是从一开始他没有让她成为女主角的心,她始终是他的一枚棋子,却不知道自己在哪儿落子。

彻头彻尾的利用,真是让人不甘心啊。

艾丝茉纵使满腹怨气,但考虑到大局,不得不服软,只见她一声娇笑,脸上连一丁点怒色也没有了,她款款地坐到他的身边,柔荑贴着他的腿侧向上移,却在快要接近某个部位时,被他一把抓住,她顺势就往他的怀里一贴,娇滴滴地说:“夏导,你就帮帮我嘛,我在这个娱乐圈里受尽了白眼和欺负,才能有现在一点点起色,今年的偶像剧又不火爆,公司打算让我投拍艳情片,我虽然是个小女生,什么都不懂,但是艳情片拍完了,那还能当偶像吗?当年迷倒万千少年的人鱼天使夏琳琳,不也是一部艳情片从天使到荡妇,虽然她后来整过容,也改了名字,重新回到这个圈子,还拿到了无与伦比的殊荣,但当人们知道她的过往,不还是用看待荡妇的眼光看她嘛,你总不忍心看我也那样吧?”

“我忍心。”他眯着眼角,乍一看眼角含着笑,但那笑意不知为何,冷得直让人心寒。

艾丝茉全然没有发觉,她只当他说着玩,娇笑着捶打了一下,说:“讨厌啦,这种时候,你还寻我开心,我是真的很着急啦,就算没有女主角的角色,至少给我一个重要的配角嘛。”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听祁臻的表演思路?我不拆穿你只是想看看你的演技到底如何?你为了避开剽窃的嫌疑,把祁臻原本负责的角色,让给林雪葳来演,打算借一次选角会来处理掉两个对手!不错,这种心计我很欣赏,可惜你演戏太滥,连你妹妹艾丝丹的三分之一都没有达到,我选错了人,现在该后悔的人可是我哟。”他将粘在身上的艾丝茉推开,淡然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凛冽,“还有,我教你一个做人的道理,嘴巴放干净一点,别随便把‘荡妇’这种词儿用在谁的名字前面,你好像你刚刚说起的那个夏琳琳,她就是我的母亲,你说巧不巧?”

夏琳琳,曾经的人鱼天使,因为被胁迫拍下艳情片,身败名裂地退出娱乐圈,她顶着一张全新的脸,以夏璇之名回来,莫说这个光怪陆离的娱乐圈到底有什么魅力?竟能让那个伤痕累累的女人卷土重来,还拿下影后的桂冠。

但好景不久,她曾经拍摄的艳情片,那至今分不清真伪的性丑闻,以及她让人瞠目结舌的经历被一一放大曝光,再度从顶峰沦为一无所有的人。

幸好,她还有一个腥腥相惜的知己,于外人眼中抒写了一部关于夏璇与倪灏的爱情故事,但事实真如表面那般美好吗?

命运,一旦出现了深渊,时常是无底洞,不断地下坠,却始终无法窥视地狱的全貌,而满心怨毒的少年,背负着恶鬼的黑色羽翼从地狱爬出,开始向所有唾骂过,伤害过,陷害过他们的人一一讨回。

《末日》选角会上一连串的峰回路转,让尹沐弦深刻体会到表演的魅力,在陷入角色的一瞬间,她有种背负了他人灵魂的错觉,身体与心灵都萌生出赵尔峻的伤痛。

而真实让她惊讶的,却是祁睿夜那迅速融入角色的能力,余欢是女性角色,背景那么复杂深邃,他不仅自己能快入进入,而且还能引导她做出相对应的表演,真有些深不可测。

如果不是她知道祁睿夜和祁臻并不是亲姐弟,差点又要怀疑是这血缘的魔力了呢!回到别墅后,有些兴奋过头的尹沐弦在金杰的怂恿下,纠集别墅里的佣人开了个庆祝Party。

想来祁臻的个性向来喜静,别墅里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厨房里现成的食物竟然都被吃光光,厨艺一流的惠惠和擅长做泰式料想和奴莎,在一群饿狼的鼓噪下,用剩下的食材开始PK中泰料理。

在这个空档,柴力他们也没闲着,把书房和娱乐室的高级音器纷纷挪到客厅,架起了临时又高级的KTV排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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