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内心,多少都会装下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难说那些注定腐烂在若干年后的残缺记忆就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因为触景生情而滋滋博发。至少现在的乔迦毅是绝对搞不清楚那些所谓的爱情调论,更别说大张旗鼓地叫嚣着配与不配,爱或不爱。因为感情这种东西就他现在的微薄道行来说,喜欢与被喜欢简直就跟天上忽明忽暗的星星一样遥不可及。他只知道,在他还没有半点波澜的人生里曾经出现过一个有着甜甜笑容的小女孩,她扎着两条小辫子。
在小孩子的课本里也许不会因为偶尔划过一笔略带色泽的线条而错乱全篇,毕竟他们的每一天都是浓墨重彩,难说今天画过的蛋在明天的出其不意后就会有着蛋里生鸡的焕然一新。如果乔迦毅真会因为那晚与赵舒的旖旎而踌躇错乱,说不定还能治好这小子的惹是生非。会吗?
乔迦毅和赵舒,当真能像武侠里青梅竹马的孩童一样惹人羡慕?他没这个命,她也不必带着这份情。时间不过是在不合时宜的年纪推波助澜地演绎了一场没有高潮的邂逅罢了。
“终于还是发生了……”
“也结束了。”
乔国辉无可撼动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一脸忧伤的胡琼。“你放心,就算要查也查不出什么蛛丝马迹。”
“为什么?”
“他们用刀架过你的脖子!”
“可就算这样,也过去了不是吗,孩子都快上学了,你就不能彻彻底底地远离原来那个世界?”
胡琼一想到年少无知又无忧无虑的乔迦毅,心情再也无法平静。就算当初那伙人有再大的十恶不赦,但时至今日也再无半点波澜,至少对她们母子俩来说,这样就很好。胡琼实在理解不了乔国辉这些年的狭隘心胸。
“伯龙没了。”
乔国辉说这句话的时候出奇平淡,胡琼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乔国辉,他一动不地坐在沙发上,眼神深邃地盯着指间燃着的香烟,两腮因为咬紧的牙根而略显凹凸,紧闭的嘴唇不时地上下波动。再没有多说一句话。
“伯龙……”胡琼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看着这个样子的乔国辉她还是适时的闭上了嘴。
其实,乔国辉根本不想说何老二那帮痞子是如何猖狂到泯灭人性。为了得到金钱,对未谙世事的未成年人兜售掺和着白面的粉货。为了发泄欲望,不择手段地坑蒙拐骗良家少女,连学生都不放过。看着那些被这帮禽兽摧残过后的呆滞眼神,谁都会愤起一股将来杀一个,兵来砍一窝的跋扈气焰。这些年光是这帮杂碎犯下的罪孽怎么也够拖出去枪毙好几十回。他没说,并不是因为他不恨,而是觉得对于从此消失的东西,再没有提起的必要。
杨伯龙,这个在乔国辉的人生道路上扮演过不可替代角色的重要男人。是他,乔国辉心甘情愿的把后背与之交付。是他,在乔国辉一次次将要离经叛道的时候给他指引方向。是他,曾借着一根惨淡而可怜的蜡烛告诉过乔国辉,男人如果还没有狼心狗肺到众叛亲离,那么他就必须撑起一片或大或小的天空,因为总有人需要在那一片天空下安稳地生活。同样是他,在乔国辉新婚前夜千叮咛万嘱咐,一个会为你洗衣做饭,掌灯等待的女人是要用来疼的。就这一个对乔国辉来说比得过兄弟胜得过先生的恩人,从此阴阳相隔。乔国辉他没做什么,只不过是在离他坟头不远处的沟壑深谷里翻了翻土,埋了埋沙。唯一让他感到不安的是山谷里那些为食而来的乌鸦,会不会打扰了伯龙与世长辞的清梦。
“他还有一个女儿。”
乔国辉不紧不慢地说道。胡琼意味深长的看着这个埋头于双膝间的男人。
对于乔迦毅来说,这晚注定没了平静。此时他默默地坐在草坪上,还是那几个人,傻乎乎却不呆板的陈应龙,梳着长长辫子的赵舒。还有一帮稚嫩而单纯的孩子。
“什么是好人?”
乔迦毅抬着头,目光委屈地环过一周。好人,乔迦毅一遍遍的搜索着他脑袋瓜里与这个词语有关的东西。听小伙伴说奥特曼是打倒怪兽保卫地球的英雄,可在他看来,那一幅做作而虚伪的打斗与好人相隔了十万八千里。唯一能让他觉得与好人沾点边的只有孙悟空,但是孙悟空再牛不也被如来佛压到了五指山下,唐僧不也几次不分青红皂白地念过他的紧箍咒。到底好人是什么样的人。
“我妈妈不让我和你一起玩了。”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甚至昨天她还对他说过,没关系。
“我爸爸说你爸爸被警察抓走了。”陈应龙怯懦的说道。
“我爸爸?胡说!”乔迦毅死死地盯着陈应龙。
陈应龙不敢接上乔迦毅的目光,在他眼里,乔迦毅是一个无所不能而且非常牛掰的人物,虽然每次乔迦毅都会因为他的发音不准而数落他,可他怎么也不相信天天都从家里带好吃的东西给他,甚至还跟他讲孙悟空大闹天宫故事的人是一个坏人。
“乔迦毅,我得走了,被妈妈看到的话又得说我了。”赵舒从草地上起身,没有一点拖沓,转身就走,其余的小孩因为赵舒年龄关系,习惯趋附于这个女孩,也都跟着赵舒纷纷离去。
你不能奢望孩子之间的情谊能有多么的坚不可摧,在孩子的眼里,友情这玩意就像口袋里的糖一样,吃掉一颗还有一颗,而且种类繁多,今天喜欢上了玉米软糖或许明天就被大白兔奶糖取而代之。不过确实有一些傻了吧唧的孩子会接着捡起不小心掉到地上还沾满口水的糖果继续塞回嘴里,可这也是少数。而且还得承担着被别人嘲笑的风险以及被爹妈打脸的危险不是?
此时,草地上坐着的人唯独只剩下乔迦毅和陈应龙。
“你也走吧,省着回去被骂。”乔迦毅低着头,手里捏着根草,用力的折断成几截。折到不能再折就一把丢掉又重新拔起一根。
陈应龙小心翼翼地看着乔迦毅,然后很小声地对乔迦毅说:“我会偷偷和你一起玩的,我们还可以一起骑自行车。”
“走!”
乔迦毅扔掉手里的草,一把推到陈应龙肩上,恶狠狠的看着他道:“你爸爸才被警察抓走了!”说罢,乔迦毅猛然起身,拔起腿就朝家跑。
陈应龙一个人怔怔的在草坪上发呆,忽然这孩子鼻子一酸,眼睛里不争气的滚出了几颗黄豆般大小的泪珠,悄无声息的滴到草坪里去。
这一次,错过了?
乔迦毅默默地走上楼道,楼道顶上的声控灯似乎都对这个孩子有着忌惮,像吃过安眠药一样没有反应。
“搬家。”
这是乔迦毅扶住门把手听到的第一句话,是他爸爸。
“茶楼收回来了,老爷子要把它改成早点铺。说是想过来散散心,卖点包子面条之类的。再就是过来看看孩子。”乔国辉端着一杯茶,坐在胡琼旁边正经地说道。
“为什么别人会说你是坏人!”乔迦毅咬牙切齿一脸愤怒地大吼道,“为什么别人会说你是坏人?”他捏着泛青的拳头歇斯底里。
啪!
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打的干脆。“唧唧歪歪像什么话,乔迦毅,屁大点你就敢教训你老子?跟他妈谁学的!?”
胡琼连忙一把护住乔迦毅,并用埋怨的眼神示意乔国辉坐下。乔国辉略微犹豫,看着一巴掌打过去还一脸怒容的孩子,那只手开始微微颤抖,他恍然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点了两次终于点着,猛地吸了一口,良久才缓缓吐出。
胡琼转眼看了看护在胸前的儿子,他刚才刻满愤怒的脸竟恢复了平静,只是那双大大的眼睛在灯光的照射下浩浩荡荡地泛起了白光,这张本应挂着稚气的脸庞此时却沉稳得令人咂舌,是委屈。虽然他尽量隐藏却还是原形毕露。
坏人?如果说为非作歹能勉强能和坏人沾上点关系,或者直接就与坏人如出一辙,但要是这个为非作歹的坏人偏偏还做了杀富济贫,仗义疏财的豪情壮举,那么人们是不是应该对他改口称作更坏的人?这个世道本就不乏一些穿着体面,打扮光鲜却是居心叵测还被称为好人的人,在他们道貌岸然的背后往往是一张张欺世盗名的丑恶嘴脸。
胡琼依旧宠辱不惊地上着自己的班,仍然不差分毫地准时入座,同样专心致志地处理文件。办公桌永远是办公室里最干净最整齐的一张。彷佛乔国辉身后的事情对于工作中的她来说完全没有荡起半点涟漪。可她不愿意提及不代表着办公室里的人不热衷。要知道有些生活千篇一律的人偏偏就喜欢在某些事不关己的东西上捕风捉影。
对于前几天干沟镇上发生的火拼事件,虽然这里的人没有亲眼所见,但传闻早已变得神乎其神。而对于身陷其中的乔国辉来说,这无异于是一场不谋而合的群舌乱舞。至于胡琼,这些人显然没有狂妄到明目张胆。他们只是在某个不经意的场合会虚情假意的为胡琼送上一句关心,嘴里说着的话无非是:放心吧,乔哥应该会没事的。乔哥不是那种人之类的客套托词。对此胡琼通通报以微笑,一笑带过。
“小毅,明天我们就要搬家了,爷爷要过来,他想看看你。”收拾完碗筷的胡琼抱着神情依旧黯然的乔迦毅温柔说道。
“爷爷没有打过我。”
乔迦毅手里鼓捣着一个折了一只手臂的人偶玩具弱弱地说道。对于这类玩具他有的数量不少,不过基本上都有残缺,鬼知道他和这些玩具是有着什么样的深仇大恨。
“傻孩子,你爸爸他虽然脾气很坏,但你要相信,爸爸一直是一棵给你和妈妈遮挡风雨的大树,有时候大树遇上了大风,在他努力挺直腰板的时候心情难免也会不好。所以你不能怪你爸爸。”胡琼拍着他的头道。
乔迦毅此时静静的没有出声。
搬家,不过就是把换洗衣服收拾装好,然后停了家里的水电,最后再轻轻地把房门一锁就算大功告成,至于家里沙发电视一类的东西,乔国辉没让动,胡琼也没有多说。然后一家人就步行离开学校,走了差不多十五分钟就到了曾经的永辉茶楼。
乔迦毅看着这个陌生的大铁门表情有些凝重,这门比起原来家里的木门好像更会给人带来一种森严。突然大门一开,传出一个雄浑声音:“小捣蛋!”
“爷爷!”乔迦毅兴奋地扑进老人怀里,老人一把把他抱起。
“哼哼,臭小子,咱们又见面了。”老人说罢,用他那灰白的胡茬在乔迦毅脸上轻轻磨蹭。
乔迦毅笑嘻嘻的回应着老人地挑逗,忽然他眼神一收。发现老人身后站着一个小女孩。及腰的乌黑马尾,水汪汪的大眼珠子,润红微薄的晶莹小嘴,粉嫩精致的脸蛋,怯生生地抓着老人的裤脚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
“爷爷……这是?”乔迦毅疑惑地问道。
老人端详地望着乔国辉,乔国辉却是一脸黯然,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女孩然后拍了拍乔迦毅的头。用一种深沉而带着愧疚的声音说道:
“她叫乔蓉,以后你要叫她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