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放学比作一朵鲜花,那么学生们都会心甘情愿作一坨牛粪,先不管养分是否充足,总有人贪恋那丝沁人的芳香,流连那阵短暂的自由。没有原因,就是有人喜欢不顾被插的满身是孔,甚至祈求能够面目全非,因为不顾一切换得的是能没心没肺的放浪形骸。所以,要让一个学生喜欢学习,很难。要让一个学生讨厌玩乐,同样很难。
“今天开心吗?”胡琼拉着两个孩子问道,伴着夕阳的余晖,三个人不紧不慢地在道路边走着,远看过去还真有那么一点温馨。
“怎么说呀,好像认识了两个朋友。”乔迦毅故作深沉道,只是他演技实在太烂。
噗,胡琼一下笑了。“那我们的乔大小朋友能不能给我们说说认识了怎样的两个小朋友啊?”胡琼俏皮地看了一眼乔蓉,在她心里孩子身上的童趣往往就源于一个自身的不经意,这妮子看了看乔迦毅也悄悄莞尔。
“一个傻子,皮肤黑黑的,但是眼睛特别大。还有一个……”乔迦毅眼睛打转,然后转过头对着胡琼突然道:“哎,妈,我跟你说那个小个子长得好可爱,白生生的,说话声音又小……”从头到尾乔迦毅都是以一种看似成熟实则稚嫩的表情在一旁白话,在介绍的时候还不忘伸出小手比划。
胡琼就觉着这种孩童时代独有的烂漫才是一种真正值得放进回忆匣子里的宝贵东西。她自己小时候经历本就不多,回首过去总是模糊不清还塞满了辛酸。所以自从有了乔迦毅以后,她尽可能地让这孩子生活得无忧无虑,倒也不是像那些财大气粗的暴发户人家孩子一样,放根金汤匙含在嘴里,一咬就是一辈子,最后连把都不剩一个。养个孩子好像在养爹养娘。胡琼向来不会娇惯乔迦毅,她只是觉得,成长本就不需过多的粉雕玉砌,顺其自然再稍加修剪才是最好,没有谁的成长会因为强制的规划而变得美好,那些出彩的人生正是因为自己一笔一划地描绘才能真正让人喝彩。但是一想到乔迦毅平日里调皮捣蛋的样子她难免担心,这孩子心眼不坏,就是顽皮起来很让人头疼。
胡琼神情温柔地问道:“蓉蓉,给你们上课的老师,还喜欢吧?”乔蓉声音很小却很认真:“是个女的,今天教我们算术。”这孩子自从进了乔家说话就很少,唯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她那一头乌黑的秀发和那双澄澈水汪的眸子。生活要是疯癫起来就喜欢干一些摧花折柳的事情。留情?不是没有,但是你能保证在万千残缺中你会是幸运的一个?有些在上辈欠下的东西,或许这辈子是要还的。要是能选,乔蓉何尝不希望身旁这个女人能让她叫上一声妈。
吃过饭,两个孩子认真地做起了作业。很难想象平时多动的乔迦毅怎么能如此镇静的趴在桌子上鼓捣着那些1+1=2,,3+5=8的算术式子。其实这小子是个听话的孩子,听话就听话在他认理,知道本分。对于那些正儿八经的规矩他都会严肃到偏执的去遵守,几乎刻板地去执行。比如胡琼告诉他每天起床要刷牙,不然不许吃东西,他就有本事没刷牙当真就不吃任何东西。同样,放学以后的家庭作业也要按时完成,他没觉得这事枯燥无聊,相反还能用心去做。
野心,习惯在一些不甘堕落,拼命向上攀爬的人们心中扎根发芽,这玩意就像水草一样,只要稍微被水漫过,就会肆无忌惮地猖狂生长,特别在一个压抑已久的男人心中更是盘根错节,斩不尽根脉。
“想清楚了?”
乔正昌语言平静,没有半点波澜,对于这位已经被黄土埋下半截身子的老人来说,人世冷暖,权势红尘这些让年轻人无法自拔而又越陷越深的东西跟粗茶淡饭,棋盘书法比起来才是索然无味。什么叫金钱?女人又如何?还有那些让人挖空心思,头破血流的权位,或许年轻时候有过那么一段时间的执迷不悟,但是对于现在来说,于我如浮云。他只关心自己的孙子能不能茁壮成长而后家大业大,光宗耀祖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不置可否。再有就是稍微担心一下乔国辉的人身安全,他可不希望年纪不过30的乔国辉某一天突然就人间蒸发,毕竟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事太过凄凉。不过在他心中,年轻人如果眼睛看不到前方还情有可原,因为总有一天经历会告诉他目标在哪里,但要是心里再没有点执着那直接就是烂泥一堆,扶上墙也会恶心。
“清楚,要做。”乔国辉虽然和老人对坐着,但是身子微弓。哪怕是在这样一个祥和安谧的房间,眼前还摆有紫砂壶整套茶具,他也不敢流露半点玩世不恭。两个小孩显然已经睡去,他说话声音很小但是坚决有力。
“我知道,杨伯龙的死你心里面难受,毕竟他还留下一个女儿,那个才一生下孩子就了无影踪的女人,真该好好看看现在这个女儿啊。不过,上辈人的恩怨没必要强加到下辈人身上,那孩子是个招人疼的女娃,知道我为什么给她一个乔蓉的名字?不是因为你是她未磕头的干爹。我只是希望她心能容天下事,她颜能笑世间人。”乔正昌放下手中的茶碗。
“爹,我知道。但是耳边太聒噪,总不能任由苍蝇们乱飞,那女人我一直在找,只能怪这女的心实在太广,真应了您那句戏子无义。还有这两个小孩,总有一天他们得需要我。现在很多人说不要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但是我知道,哪有什么扯淡的起跑线可言,我怕如果再不做些什么,以后他们要是被人打脸,我就只能默默地看着他们白喘气了。”乔国辉说话时,想到了那个男人,他捏紧了手中的茶杯。
“人别动,差的拿回来。”乔正昌说完话起身背手回房,乔国辉好生生的坐着,看不情表情。乔正昌回到房间里,看着早年间一副出自某位书法家的狂草神情坚毅,没有说话。
那副金边秀布狂草上印着十二个字:
孝为先,忠为本,仁为上,义相随。
钱县,老街二道巷47号,聚贤云楼。四个男人围着一张花梨木茶桌坐着,一旁的竹凉席上半跪着一个煮茶的女子。
“乔国辉?这些年难得一见啊。是在哪里发财呀?”说话的是一个彪型大汉,肩上纹着一条青龙。这厮气定神闲的端着一碗茶,并没有着急去饮。
“哟,庞四兄,咱们确实有些日子没见面了。发财不敢当,就是娶了个媳妇,享了两年清福。怎么样?庞四兄,你的石头生意还不错吧?”对于有纹身的人来说,乔国辉向来不太喜欢,他觉得那种花里胡哨的东西完全就是白花钱还作践自己,有祖宗不认,学什么辽人契丹。不过庞四这人是个爽快人,而且做事狠,够义气。要不然他这把钱县矿里一条龙的交椅也坐不了那么久,早就被一些垂涎之人抬到深山老林里毁尸灭迹了。
“哈哈,乔老兄见笑了。”庞四喝了一口茶,在缓慢放下茶碗的时候眼光不露声色瞟向他旁边一个中年男人,乔国辉没有放过这个细节,此时他的心里咯噔一下,原本能扯上船的人下水了。
“我说,小国辉。既然媳妇都有了,你还陪我们这些老江湖油子喝茶,聊天……怕是不妥吧?”这人身着一席宽松袍子,年纪大约在五十多岁,看上去透露着一股阴柔味道,说话腔调奇怪,他随手指了指茶碗,一旁的女子忙把茶斟上。
“李叔,话不能这样说。吃咱们这碗饭的人有几个真能做到金盆洗手的,那些退隐江湖的老妖怪不知道费了多大力气才洗干净身上粘了几十年的泥巴,不容易,您老就别笑话我了。”乔国辉一脸笑容,让人感觉他们谈话间如同叔侄。但在乔国辉的心里早就厌恶了这条老狐狸,当年的永辉茶楼事件难说就有着这老东西的指手画脚,谁叫这老东西发就是靠赌发家的,哪里有油水哪里就有他的身上的铜臭味。
这个被人称作李叔的人睁开半闭的眼睛,嘴角扯出一个傲慢弧度,点点头道:“说吧,这次来我云楼是为了什么?你可别说你那苦命的兄弟,他的事我们听说了,和我们没有关系。”
乔国辉眼角泛起一股冷光,稍纵即逝。在进门的时候他就打量过这间屋子,刻意在靠近门边的位置坐下。在场的三人除了前面说过话的两人外还有一个他至始至终都没正眼看上一眼。那人叫刘坤,是何老二的拜把兄弟,何老二消失后就是他在苦苦支撑何党残余势力,专门收些场子费过过日子,不过钱县大大小小二十多家场子,大部分都有他的人。这人也是愣头青,从乔国辉的出现直到李叔话毕一直恶狠狠地盯着他。乔国辉突然明白为什么他今天会出现在这里,他心里想笑,但又觉得可悲。一个杀鸡把猴敬的角色,不必去考虑太多。他打趣道:“唉,李叔,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不用再提,不用再提。”乔国辉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乔老兄,那这次约我们又是要干什么呀?”庞四把头微微向前探了一探。似笑非笑。
乔国辉视线若有若无地环过三人,不紧不慢道:“我这段时间也没闲着,我知道时代变了,有些东西就要过时了,而且现在钱好像都在年轻人身上,哪像以前成天围着一帮大老爷们,就和着几把纸牌,几副麻将就可以不愁吃穿。新时代嘛,我也想往前看看,朝前走走。这不才来给几位说得上话的人通个气嘛。”乔国辉再一次媏起斟满的茶碗抿了一口茶。
李叔眼皮一挑,道:“小国辉,你倒是说说你怎么个往前看,朝前走啊?”
乔国辉轻轻瞟了一眼这老鬼,放下手里的空茶杯道:“哈哈,李叔你是老辈子,我就不藏着掖着了。当然,庞老兄的矿石生意我是做不来,自然也做不好。”乔国辉说话时拿过女子旁边的茶壶为庞四续杯,三成满。至于一旁的刘坤,乔国辉完全忽略。
他把头一转,直接对上李老鬼道:“我听说时下卡拉OK,洗浴城,会所之类的新玩意有赚头,钱县这个地方小,没开几家,我都想去挂个名。当然您才开的那几个旅社,哦不!现在应该叫酒店是吧?我倒没多大兴趣。”说这番话时乔国辉态度强硬,没有半让步的味道。李老鬼这些年光是站着茅坑不拉屎也就算了,偏偏还吃人不吐骨头,想当年乔老爷子的椅子余热尚在时,这老狐狸愣是不敢多说一个字,现在想撅屁股?人都老了,守着老本吃饭就不错了。
李老鬼错愕,然后哈哈大笑道:“哈哈,小国辉,胃口不小啊。来我给你看点东西。”说罢拍了拍手,随后门里进来一个穿黑衣的青年,手里端着一个红布盖住的方形盘子,恭敬的递到了李老狐狸手中,他掀开红布笑道:“小国辉,你看我这刀怎么样?专门托人从西藏带过来的,刀柄3寸,刀刃7寸有余。听说削铁如泥,好像已经开过光了,全都是一刀毙命。”说罢,老东西笑容玩味的看着乔国辉。
“哦,对了李叔,说起刀来,我这里也有一把。”庞四不知不觉得从座位后掏出一把泛着银光的砍刀,他拿到乔国辉眼前晃了晃:“乔老兄,我朋友说这刀是太刀,就是日本鬼子用那玩意,我不相信,你帮我看看真不真?”庞四依旧一脸笑容。
乔国辉目光阴冷,就在他刚要开口的时候旁边的刘坤突然抽出一把匕首猛地插到乔国辉面前恶狠狠道:“乔国辉!我兄弟的事情还没完,你就敢来要场子!?活腻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场宴席之中总会出现个别跳梁小丑,这类人总是自以为是的寻得了靠山而后开始目中无人的嚣张跋扈,不过好在最后能落得一个肝脑涂地的结果。这年头,道义早就在新时代的尘埃落定里粉身碎骨,利益却是在21世纪的灯红酒绿中此起彼伏。别人道你一声兄弟,不过是给你一个为其卖命却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偏偏还有人不知死活的乐在其中。刘坤显然不清楚其中的水涨船高,硬是要把愣头青做足。
乔国辉看了看这架势,神情自若地缓缓解开上衣三个扣子,把手伸了进去,然后漫不经心说道:“我家老爷子天天教育我,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但是我这人就是牛脾气,一个字,倔!”说罢他慢悠悠地从衣服一掏出一坨黑色物体,细细看去竟然是一把五四式手枪,也是这把手枪崩碎了和老二的脑袋瓜。三个人当场眉头紧皱,暗叫不好。随后乔国辉悠然点起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道:“你们也知道我老父亲当年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说得上几句话,同时他也在部队待过,那可不比现在。不过他老人家年轻时有个爱好,就是喜欢玩枪,我也不知道现在这玩意还好使不好使,生怕没照顾好它让它生了锈。”他的话伴随着烟雾一句一字的从嘴里漫了出来。拉了拉枪栓,然后抠出弹夹。最后轻轻从衣兜里掏出五颗金灿灿的子弹往桌子上猛地一拍,当众往弹夹里扣进去三颗,枪上膛。
李叔的眼睛立刻缩成一个尖,紧张道:“小国辉,你要知道邪不胜正!”
邪不胜正?乔国辉差点没笑喷出来,竟然能从这老狐狸嘴里听到正义!?是老鬼傻了还是乔国辉喝茶醉了。这种人嘴里的正义,真有点像那整天辛勤耕耘的婊子被三五大汉发泄过后还叫嚣要还我清白,歇斯底里的叫声背后确实有点让人同情呵?
“呵呵,各位,我就是看看。我估计这东西有些年份了,会不会响我还真不知道。”乔国辉一边说一边把枪口对着三个人的脑袋游荡了一圈,动作轻盈得就像在扒坐台。小姐的衣裳,他笑得迷人而后整张脸一沉。抬手对着刘坤的耳朵就是一枪——啪!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沓。
刘坤立刻捂住耳朵在地上滚成一团,一旁的女子目瞪口呆,但始终没有叫出声,对于这个给李老鬼茶楼煮茶多年的女子乔国辉还真有点佩服她这份定力。乔国辉随后把枪口直接对准了李老狐狸的脑门:“李叔?场子我能要吗?”李老鬼膛目结舌,说不出一个字,最后重重地点了点头。要知道,并不是每一个所谓的黑道大哥都能做到面对死亡眼不眨心不跳,随着时间久一点,身边的东西多一点,骨子里那种贪生怕死的味道就会愈发浓烈,毕竟有一句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着,而对于有了事业有了地位的人来说活着更是比什么都重要。
“庞四哥?”乔国辉没有放下指着李叔的枪,而把冷冷的目光转向庞四。“哈,哈哈。乔老兄果然风采不减当年啊,我就是来喝口茶的。”庞四随手端起三成满的茶碗一口闷了下去。
稳妥!
“嘿嘿,李叔,我就不打扰您喝茶了。庞四兄,咱们来日方长。”乔国辉镇静自若地走出了门,在关门的那一刻他突然转盯着躺在地上的刘坤说了一句:“儿子,老子玩得是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