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长时间,山口静香也无法从石庆华离去的悲痛中解脱出来。有时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她总是自责:“如果不耽搁的话,本来是可以见到他的。现在他已经走了,再怎么做也无法挽回了。都怪我!都怪我!”藤本昌男知道姐姐的心事,所以经常不断地劝慰她,希望她能尽快从伤痛中解脱出来。晚辈们也都尽全力照顾好老人的生活,尽量不提让她伤心的事,
日复一日,山口静香的精神慢慢地恢复了正常,但她对石庆华仍然念念不忘。正值秋天,天高云淡,霜林如醉,她的心中每每感伤不已。
“这大半生,也没能和庆华兄重逢。现在,他虽然去世了,但我还是希望去他的家里看看,顺便去祭奠一下他。”她将这个想法儿跟弟弟和女儿美纪、儿子秀树说了。他们都很赞成山口静香的这个想法儿,而且决定要跟她一起前往天津。
确定行程后,美纪购买了从神户到天津的船票。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一家人带着大小行李乘上了开往神户的火车。时间不长,列车就到达了神户。在神户市内逗留了几个小时,一家人来到了港口,先办理了出境手续。晚上十点,客轮缓缓驶出港口,在夜色中向西驶去。
第二天清晨,山口静香一家来到甲板上观看这平时难得一见的海上美景。此时的大海,霞光闪耀,薄雾蒸腾,一艘艘载满货物的轮船航行在蔚蓝的海面上,多如过江之鲫。
看着来来往往的轮船,山口静香概叹道:“想不到这大海上有这么多的轮船!”
秀树告诉母亲:“这些轮船大多是来往于中国和日本之间的!两个国家贸易量很大,很多货物都是通过轮船运输的。”
山口静香听完欣慰地笑了。她慨叹道:“但愿这来来往往的永远是和平、友谊和尊重,不再有仇恨、奴役和掠夺!”家人们听后都频频点头称是。
经过两天三夜的航行,轮船终于抵达天津港。唐律师已经在此翘首遥望半天了。为了迎接山口静香一家,他特意找朋友借了一辆面包车。今天天还没亮,他和司机就出发赶往天津港客运码头。见山口静香一家走出了客运站,他急忙迎了上去。寒暄之后,他将山口静香一家请上车,然后汽车向天津市内方向驶去。
上午,唐律师将山口静香一家安排在五大道附近一家酒店住下。离开前,唐律师对山口静香说:“山口女士,你们先休息一下。下午我再过来,带你们到附近转转。这里是天津的中心地带,有很多历史风貌建筑,你们看了肯定会喜欢的!”
山口静香还记得石庆华跟他讲过,天津有很多小洋楼,于是就问唐律师:“听说天津有很多小洋楼,是不是也在这附近呢?”唐律师想不到山口静香还知道天津的小洋楼,于是兴奋地答道:“天津是有很多小洋楼,这家酒店附近就是著名的五大道,里面都是小洋楼!而且不少小洋楼都是名人住过的,很有历史呢!”
山口静香一家听后都很高兴,让唐律师一定带他们去看看。唐律师对他们说:“你们放心吧!我已经安排好了,看小洋楼就在下午的行程之中。”
下午,唐律师带着山口静香一家游览了五大道,晚上又带着他们饱览了海河夜色。虽然非常开心,但山口静香的心里总是惦记着明天的事,那就是去石庆华生前的住所看看。
第二天上午,一家人在唐律师的带领下,来到了石庆华的故居。石荣荣和爱人、孩子早就在这里等着了。听说是石庆华的女儿,山口静香一把抓住她的手,亲切地注视着她。
“静香阿姨,欢迎您到我们家来。爸爸生前挺想念您的,总是想去日本看望您。可是……可是……”说到这里石荣荣再也说不下去了。
虽然知道山口静香懂中国话,但唐律师唯恐她不能完全领会石荣荣的意思,因此站在旁边逐字逐句地进行翻译。待唐律师翻译完了,山口静香用中国话对石荣荣说:“没能在你父亲生前和他再次相见,我感觉十分遗憾。我这次来,就是为了祭奠他,看看他生活过的地方,再听你们说说他这些年的故事。”
将山口静香一家带进石庆华生前的卧室,石荣荣指着墙边的床说:“这是父亲的床,平时他就睡在这里!”然后又指着旁边的座椅说:“父亲晚年眼睛不好,每天总是坐在这里听广播。”山口静香和弟弟走到桌椅旁抚摸着,用心感受着石庆华当年的存在。
让座后,石荣荣拿出一本相册,然后坐在静香阿姨身边给她翻看着。
“这是爸爸结婚前拍的。”
“这是爸爸和奶奶的照片”
“这是爸爸和妈妈的结婚照。”
“这是我小时候和父母的合影。”
“这是我们一家三口和父亲的合影。”
山口静香近乎贪婪地看着这些照片,并仔细地听着石荣荣的介绍。
“爸爸以前还保存着您年轻时的照片呢!他很少给别人看那几张照片,连我和妈妈都很难看到!”
唐律师这时对山口静香说道:“这些照片现在都在我手里呢!它是证明石爷爷曾被抓到高山的重要证据。”山口静香听完不停地点头。
给静香阿姨看完照片,石荣荣又拿出父亲的护照给她看。
“这是爸爸的护照,是为了去日本看您才办的。”
山口静香接过护照,慨叹不已。
接着,石荣荣又拿出父亲生前让她买的杨柳青年画和泥人张的泥人,然后对静香阿姨说:“这是父亲给你们买的礼物,本来是想去日本时送给你们的!可惜还没动身,就……”
山口静香和藤本昌男都感动不已。山口静香更是手捧着泥人掉下了眼泪。
静香一家在这里呆了一上午,又听石荣荣讲了很多石庆华的往事。
下午,在石荣荣的建议下,他们一起来到了老城厢。在一片新楼前,石荣荣对山口静香姐弟说:“我们家原来就住在这里,后来才搬到你们上午去的地方。前几年这里的老房子拆了,都盖成了新楼。”
山口静香看着眼前的一起,喃喃地说道:“我以前来过这里。我知道庆华兄过去就住在这里!”接着,她和石荣荣聊起了当年和女儿一起来这里寻找石庆华的往事。遇有表达不清的,唐律师就在旁边为她们进行翻译。
她们边聊边向前走着,从城厢西路走到了鼓楼,又从鼓楼走到了古文化街。一直游览到天快黑了,才乘车返回。路上,山口静香突然想起了石庆华索赔的事,于是就问唐律师:“唐律师,庆华兄的官司怎么样了?”唐律师对她说:“我们正准备向奴役石庆华先生的日本株式会社递交‘和解要求’,要求他们向所有被其奴役的中国劳工道歉和支付和解金。我们还要在日本朋友的帮助下在日本组建后援会,帮助我们主张权利。”
听说要组建后援会,山口静香急忙说道:“好、好,那我们全家就加入你们的后援会吧!”她的提议赢得了全家人的响应。见此情形,唐律师非常开心:“太好了,欢迎你们加入后援会。我们一起来为石庆华先生讨回公道!”
晚上聚餐后,他们商定,明天下午前往海边祭奠石庆华。
次日下午,唐律师和石荣荣一家来到了山口静香一家住的宾馆,然后和他们一起乘车前往塘沽。经过不到一个小时的行驶,汽车来到了海边。下车后,石荣荣搀扶着山口静香走到将父亲的骨灰洒向大海的地方,然后对她说:“静香阿姨,这就是父亲魂归故里的地方!”听完唐律师的翻译,山口静香蹲下身子捧起一把泥土,然后表情凝重地注视着海面。这时的大海波澜不兴,轻雾缭绕,在灿烂夕阳的照耀下,显得安静而祥和。
“庆华兄,我终于没能再见到你。对不起!我应该早点来看望你。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这样匆忙地离去呢……”说着,已经满头银发的老人失声痛哭起来。众人见状急忙劝慰。待山口静香擦干了眼泪,她的外孙女捧着一个装满花瓣的袋子走到了她的身边。山口静香微微颤抖着抓起花瓣,然后洒向大海……
这时,一群海鸥飞临上空,争相鸣叫着。
山口静香抬头看着海鸥,高喊道:“庆华兄,安息吧——”
“庆华哥,安息吧——”
“石庆华先生安息吧——”
天空中的海鸥盘桓一阵,然后排成长队向绚烂晚霞处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