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洪水淹没过的土地。传说,这里曾经是世界上最大的沙漠,千百年前,也曾有辉煌的文明存在过,滔天的洪水后,只剩下一座三面环水的半岛。
如今,横亘在忘川半岛与大陆之间的,是巨大的荒原。
岁月变迁,曾经在末世中沦为废土的大陆上,幸存者的后裔繁衍生息,无数的势力涌现,一座座城邦崛起,覆灭。无数的人因古老的文明遗址与失落的技术而互相厮杀,战斗,倒下。无数场战争,为了信仰,自由,荣耀,权力与金钱。
人们仿佛遗忘了这片土地。
许多年后,拓荒者在荒原上停留,却无人敢进入忘川深处。那里,大地低陷,群山隆起。越往里走,便有越多的巨兽,变异的毒虫,食人的怪物。忘川尽头,是一片被雾与死亡笼罩的森林,仿佛神迹,延绵千里。
那是片被诅咒的土地,是忘川上死亡磁场的源头。
直到几十年前,距离忘川半岛最近的斯坦盖亚城邦中出现了一批黑衣人。他们穿着冷兵器时代的铠甲,执着刀与剑,其中的强者能用刀劈开子弹。他们带来了许多源自巨兽尸体的珍贵材料,与当地的势力交易。当他们以古老的兵器灭掉一个觊觎他们巨大财富的机械佣兵团时,整个城邦都为之震动。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涌入望川,商队、佣兵团、冒险者、无家可归的流民,他们试图穿过那片从前象征着死亡的巨大荒原,寻找传说中巨兽遍布的森林——雾森。
而那群黑衣人,便是来自于雾森。他们被视作土著,他们的首领,叫作黑勿川。
“黑勿川……”我梦呓一般呢喃着,身子忍不住颤抖。
黑勿川,他在分割荒原与雾森的巨大山脉上建立城邦,以绝对的力量慑服着所有的外来者。他决定着忘川中所有势力的盛衰,建立了铁与血的戒律。
他是望城的统治者,也是忘川的统治者。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救我这么一个无名小卒。大人物的怜悯?”我的嘴唇有些发干。
亚叹了口气。
“这里是望城。黑勿川从不亲自救一个人,也不亲手杀一个人。能让他这么做的只有一个原因。”他看向我的左手,“而这个原因,决定你的生死。”
我低下头,这才发现右手食指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枚方形的指环。样式古朴,仿佛钢铁熔铸进血肉,指环化为手指的一部分,铁灰色的指环,铁灰色的皮肤,,浑然一体。
上面铭刻着黯淡的戒文——元,仿佛一个图腾。
轻抚着指与环,没有感觉到丝毫异样,“这是?”
“继承者指环,这是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也是那些人带你来这里的原因——一枚指环找到了它的主人。”
“生命机械,我想我曾经听说过它,古老文明的产物。”我皱了皱眉,“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
“代表很多。这是忘城继承者的证明,只要你能活下来,三年后,就能进入白城,成为黑勿川的养子。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继承者,养子……”我的心脏开始狂跳,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我重重地吐了口气,“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你的肤色与黑勿川一样,你跟他有着相同颜色的头发,一样的瞳仁。”亚缓缓道,声音平静。
“果然……”我怔怔地摸着自己的脸,这张脸曾给我带来无数的麻烦,现在,又要让我陷入巨大的危险当中吗?
是的,危险。我听得很清楚,他刚刚说道:“只要你能活下来。”
这就是我莫名其妙来到这里的原因吗?盗走了商队的财物,被逮住后却以赎罪之名,来到埋葬着冒险者累累尸骸的荒原。意外地与其他人“失散”,艰难存活至今,背后又应当有着多少的阴影尾随?
这是一个阴谋,我的脸变得阴沉起来,忽然想起了商队与荒原上的那些人看我的眼神,想起了那头犼。
“你好像不太高兴?”亚“饶有兴趣”地看着我,那张面具上的“表情”让人心中发毛。
我叹了口气,苦笑道:“如果你在想自己大概会有多少种死法的话,你也不会高兴的。”
“刀砍、火烧、水淹、活埋……”亚“笑眯眯”地吐出一些让我心惊肉跳的词,“其实主要是看那些混蛋的心情。冒险者,佣兵,赏金猎人,随便是谁,只要拿到你手中的戒指,就可以跟黑勿川换取大笔的钱,一辈子都花不完。”
“对了,之前带你来的那群家伙,看他们领钱领的那么高兴,想来不介意再赚一笔。”
“不要怕,”他好像在安慰我似的,“只是一个小小的考验。”
“那我,岂不是死定了?”我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倒是让亚有些惊讶。
“你在笑什么?被吓傻了?”
“或者,也不一定会死。我可以放弃。”我一脸轻松的模样,“取不下来,就截掉这根手指。随便扔给某些个家伙,看他们狗咬狗。扔给那支商队也不错,那里的伙食很好,我都有些怀念那些不用挨饿的日子了,虽然他们有时候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头养肥的猪。”
“放弃,你真的舍得?”
“诱惑再大,也比不得性命重要。我想,伟大的黑勿川城主应该不会在意我这么一个小人物,毕竟,单以人种特征而论资格的话,忘川外多少还是有一些人的。”
“不,”亚摇了摇头,看我的眼神居然带了些怜悯,“他们都死了,你是最后一个。”
“这不可能!”我瞪直了眼,一脸的不可置信。
“你不用怀疑。指环总共只有十个,死掉九个并不算什么特别困难的事。况且,一个继承者的完整头颅,在悬赏令上是一样的价钱。”
“黑勿川大人,还真是,看得起我们……”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算了,不跟你啰嗦了,在这里呆了这么久,我们也该出去了。”
亚突然举起了刀,指尖在刃尖上轻轻滑过,留下一抹淡红。那刀上层层叠叠的鳞片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微微翕动。他站了起来。
“出去?”我向后退了几步,目光闪烁。
一时间,寒光在空气中游动,我看不清他出刀的动作,只听到四周突然轰然作响,有什么东西在碎落。黑暗与火都散去了,周围突然喧哗起来,潮湿而带着血腥的空气迎面而来。
我踏着满地的碎壳,巨兽躺在我面前,像一只庞大的深色章鱼。厚而粗糙的皮,背着暗褐色甲壳,满眼是参差不齐的骨刺,那被崩碎的口器就长在巨壳与软体之间,森森裂牙。正值黄昏,寒风吹在几道深深的裂缝上,呜呜怪响,一双墨绿色巨瞳冰冷浑浊,仿佛已经死去很久了。
“这是什么……”
“甲章,雾森中常见的巨兽。它们的舌头是珍贵的药材,巨壳是猎人杀戮后休憩的旅舍,不要看它丑,小而耐用。”
“我们刚才,一直在它的尸体里?”我退后,惊疑不定。
“尸体?”亚摇头,手中刀瞬间刺入巨兽的身体。极可怖的事情发生了,那死去一般的巨兽开始颤动,它在喘息,巨大的瞳孔浮出血色,皮肤上染上异样的血红。
巨兽在痉挛,痛苦地挣扎,却偏偏动弹不得。而那把刀,长着鳞片的刀,插入巨兽身体不过一指深的刀,仿佛一只吞噬血肉的怪物。细鳞在振动,大量的鲜血从中流淌而出,到最后,血泉在喷溅,持刀的人脸上也染上了血污。
亚面色不变地拨出了刀,巨兽像是发出了最后一声哀鸣,渐渐的,化为风干的冰冷骸骨。难以置信,眼前的这堆巨大的血肉,竟在活着变为枯骨。
“尸体,现在才是呢。”
“这是什么刀?”我的声音带着颤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却总有逃走的冲动。
“蛭龙,元素炼金大师那耶的作品,很不错吧?这个大家伙重伤时吞过大量的血蓝花,陷入了假死状态。可若是什么时候醒来,没有舌头的它可是会发疯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又撞见我们,现在正好结果掉这个麻烦。”
“好吧,这就是我们以后要经常遭遇到的东西?”我咽了口口水。看向四周,支离破碎的钢铁泛着冰冷的光。血色废墟,雾霾焦木,与记忆最深处的梦魇无异。远处,人*与*兽在怒吼,到处是兽骸与人的尸体,刀光剑影,断箭残肢,血与火在交织。
“这是什么鬼地方?雾森?”
“这里是望城的领土,充斥着罪孽与杀戮。你的脚下曾是一片被雾与死亡笼罩的森林,无数冒险者的血肉开拓前行的路。黑勿川在这里建起了最初的城市,二十年过去了,如今,这里是钢铁的废墟,野兽与人的坟墓。”
“你以为你会在哪里?乐土,还是天国?这里是暗墟。”亚握着刀,站在三米多高的巨兽尸体上,风吹过衣袍,猎猎作响。血色的夕阳熔入大地,远处的一切都似被点燃了。
“暗墟?”
“意思是,永夜的旧墟,没有光明。”亚叹道,“你逃不掉的。”
“我只想,活下来。”我看着远方,声音有些苦涩,“我想去那传说中乐土一般的白城看看,那个该死的吝啬胖子,那个满脑肥肠的商队主人将我骗到这里来时,跟我说有一个地方,任何人都可以安心地睡觉,不用怕梦中被人割掉脑袋,也不必再担心饿着。他说那里老人和孩子都能活得好好的。见鬼,我才十五岁,应该还能勉强还算个孩子吧?”
我想知道那里是不是有条白色的街,白色的塔,白塔上,是否有个白衣女孩。
“那么,握紧它。”亚沉默着,看向我的指环。“它就代表着希望,我们的希望。”
“我……们?”我看着他的眼。
“我们。”
他笑着,伸出了藏在衣袍间的修长手臂。那上面的骇人伤疤密密麻麻,手指被火薰的焦黑色露出森白的骨。与我的不同,他的指环像是嵌在了指骨之上,棱角磨平,泛着血光。
“重新认识一下,我是亚,被分配过来保护你的倒霉蛋。唔,或许我们的黑勿川大人确实还想再要一个养子,所以让我跟你先培养一下感情。来,握个手,我们就是朋友了。等熬过这该死的三年,那张悬赏令也差不多该扔掉了。”
迟疑着,我握紧了他的手。
“忘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