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高个儿、胖墩儿几个人看样子跟那几个同学都认识，他们见同室战友劝架，更得意了，就说：“同学们，你们听听，这几个乡巴佬说的什么话，把毛主席老人家种过的宝土说成是垃圾，还说我们搞乱卫生……”
胖墩儿接着说：“学雷锋，做好事也不能把毛主席种过的宝土当垃圾清除呀？”
王志红、红星、王卫国几位同学越听越糊涂，毛主席种过的宝土怎么会用纸包着放在窗台上？
那个打牌的英俊同学顺手拿了一本《毛主席语录》，举起来在头上扬了扬说：“战友们，同学们，大家都不要嚷了，让我们共同学习一段毛主席的最高指示，请翻开《毛主席语录》八十九页。”
这下子全体同学们都慌了，都连忙在挎包里或枕头下翻找《毛主席语录》。
那位英俊的红卫兵大声念起来，其他人也跟着念起来：
我们的军队一向就有两条方针：第一对敌人要狠，要压倒它，要消灭它；第二对自己人、对人民、对同志、对官长、对部下要和，要团结。在中央招待留守兵团学习代表时的演说。
——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们的干部要关心每一个战士，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为人民服务。
——要分清敌我，不能站在敌对的立场用对待敌人的态度来对待同志。必须是满腔热情地用保护人民事业和提高人民觉悟的态度来说话，而不能用嘲笑和攻击的态度来说话。在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会议上的讲话。
这一招真灵，全教室几个串连队的二十几号人都敛声静气，等待那位同学发话。
原来那位同学是来自北京昌平县一所中学的红卫兵串连队的，名叫刘红旗。瘦高个儿是来自内蒙古集宁师范的红卫兵，名叫王磊，小胖子是他的战友李小光。
刘红旗说：“咱们都是毛主席的红卫兵，都有忠于毛主席的一颗红心。内蒙古的战友从毛主席当年在延安时种过菜的地里挖取了黄土，要带回去撒在家乡的土地上，让家乡的草原土壤更加肥沃，这是对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无限敬仰，无限崇拜，无限拥护；而我们甘肃的战友今天才到，不知道情况，就把内蒙战友从王家坪取来的土当作垃圾扔掉了。这是他们不知情呀。要是他们知道了是从毛主席种过的菜地里取的珍贵宝土，他们也绝对不会当作垃圾扔掉，你们说是不是啊，甘肃的战友？”
王志红、红星几个人同时说：“就是。我们确实不知道。”
刘红旗又说：“不过，甘肃的战友的精神也值得肯定，甚至值得表扬。他们初来乍到，立足未稳，就为大伙儿打扫卫生，这也是发扬毛主席倡导的艰苦朴素、助人为乐，向雷锋同志学习的精神。不过，你们双方也都有缺点。首先，内蒙的同学不应该把毛主席宝地里的土摆在窗台上。那么贵重的礼物，你们采集回来，就应当用红绸子包好，放在自己的背包里。放在窗台上跟剩馍剩菜堆在一起，多不雅观？内蒙的战友你们说是不是？甘肃的战友也不对。打扫卫生是好事，但当你发现窗台上纸包里有土的时候，就应该问个明白：这土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有人把土摆在窗台上？既然土能登大雅之堂，说明这土非同寻常。可你们却是一不做二不休，把那么贵重的东西扔掉了，内蒙的战友当然心里有气。这么着吧，各位战友都不要争吵了，明天我带你们都去王家坪，再多取些毛主席的金土来。怎么样？”
大家都高兴说：“好，听刘战友的！”
第二天吃过早饭，五支长征队在刘红旗的组织下集合在一起，五面队旗前导，踏着步子，唱着毛主席语录歌，越过延河大桥，向王家坪、杨家岭和枣园等革命遗址进发。
在王家坪革命遗址的大门口墙壁上，贴着一条醒目的大幅标语：打倒叛徒、内奸、工贼刘少奇。刘少奇三个字还颠倒着。旁过贴着一张大字报，标题是：轰邓小平一炮。大字报的内容是，前不久邓小平曾带着工作人员和子女来延安参观，工作人员和子女对毛主席的旧居和用过的东西很感兴趣，言谈举止对毛主席很是崇敬，而邓小平却不以为然，对毛主席的旧居不感兴趣，总是扫工作人员和子女的兴。这是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不忠，是反对毛主席革命路线的表现（注：这是后来确定刘邓路线，打倒邓小平的前兆）。
王家坪院子里的空地上，果然有一畦土地被掏了一个很大的土洞。地面坚硬，串连红卫兵就只好在地下别人掏的洞里挖土取土。大家到跟前时，还有几个红卫兵钻在坑里取土。王志红、红星、王卫国、马红星、李吉、何瑞金等人和内蒙古的王磊、李小光几个也都跳下土坑，每人取了一包土，用手绢包好装进了挎包。
夜晚的延安城，街灯明亮，车辆穿梭，高高的宝塔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灯泡，远远望去犹如一棵巨大的圣诞树（那时还不敢这么比喻），给这座不大的山城增添了美丽的景色。晚饭后，便是自由活动时间，同学们都找脾气相投之人，结伴出行，游览夜色。继红长征队的十名队员，队长王志红和王卫国说他俩要记日记，不想出去。女生高举听说王志红不上街。她也说要洗衣服，没有出去，其他七个人便一边谈论一边漫步在大街上。起初七个人走在一起，游商店，逛大街，进饭店，看大字报或大辩论，可走着走着，就自觉不自觉地三三两两地分开了。
马红星为了买一双八眼运动鞋，跟商店营业员讨价还价落在了后面，红星就等她一起走。
马红星说：“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要步行到北京去见毛主席，路还遥远，需要穿一双厚底运动鞋。身上的钱不多，请您看在革命的份上，优惠一些。”
那个胖胖的女营业员说：“我们这是定价，从不讲价钱。如今满街满山全是毛主席的红卫兵，我们没法子优惠，请理解。”
二人说着说着，就顶起嘴来。马红星就把那只已经穿在一只脚上的运动鞋脱了下来摔在柜台上。可那个营业员说她穿脏了鞋，非要她买不可。马红星说：“没那么多钱。”
红星走近柜台，帮助马红星把那女营业员狠说了几句，然后把五元钱掏出来放在柜台上，拿上运动鞋，拉着马红星出了商店。马红星还在生气，竟把那双运动鞋摔在地上，扬言要给那女营业员贴大字报。红星拾起地下的运动鞋，跟上马红星走出了商店。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无精打采地走着。
走了一阵，红星说：“你是革命小将，毛主席的红卫兵，跟她一个资产阶级小商人计较什么？快别生气了，我领你上宝塔山。”
马红星还是没有说话。她在想着那一晚夕住在老乡草铺里的事。她一想到那情形，脸就红，心就跳。只要她与他的目光碰在一起，她就本能地避开。但为了不使其他同学看出破绽，她尽量克制自己不安的情绪，力争做到正常接触。红星呢？他心知肚明，她只要不反对，不警告自己或做出警告的暗示来，她就是不反对。不反对就意味着默默接受。色胆包天的他于是在心里筹划着如何进攻她，俘虏她。今晚他跟她落在最后，他是有意而为之。他心里想着：她也许心情同自己一样。他提出与她同上宝塔山，她没有表态。他又说：“来一回革命圣地不容易，宝塔山又是延安的标志，不上一回宝塔山就不算到延安。走，咱们走，上到山顶观延安夜景，感觉肯定很好。”
红星前边走着，马红星慢慢跟在后面。
在通往宝塔山的各条小路上，延河畔，三五成群的红卫兵也向山上行进。他们两个人就跟在后面。越过延河大桥，折向南边，顺山而上，他们来到了宝塔山上。宝塔下面的一块平地上，有人在表演节目，四周围了一群人观看。欢快的音乐飘荡在宝塔山上：
一道道的那个山来哟一道道水，
咱们中央红军到陕北：
一杆杆的那个红旗哟一杆杆枪，
咱们的队伍势力壮……
红星看了一会儿节目表演，觉得不尽兴，就对马红星说：“这节目不行，还不如咱们演得好哩。回去给老王说一下，咱们明晚也来演咱们的节目。咱俩原演咱们的《老两口学毛选》。”
马红星说：“都演了多少遍了？词儿差不多全国的人都会唱了，演那有啥意思？”
红星说：“他们演的那是个啥节目？咱们才能演出水平。就说那个旧戏《铡美案》吧？从古一直演到今，人们还是喜欢看……噢，不对，那是旧戏，如今成了牛鬼蛇神。咱说《东方红》吧，全国人谁不会唱？可如今每次演节目，哪个宣传队在开头不加上《东方红》？咱回去准备一下，把《老两口学毛选》演得棒棒的。”
两个人说着话在宝塔周围转了一圈儿。宝塔用青砖砌成，建于唐代，共十三层。从顶到底拉了电线，安了电灯泡，灯光一层一层的，十分好看。他们想进入塔内登上塔顶，可塔门已经关闭，竖了“爱护文物，禁止攀登”的牌子。有人在塔身上刻字。红星说：“咱们也把名字刻上去吧？”
马红星说：“随你。”
于是红星掏出指甲刀，借着灯光刻上了“两颗红星到此一游”。
马红星一看说：“你把你刻上就行了，把我刻上干啥？”
红星说：“咱两个刻到一起才有意思。”
夜深了。山上的人都陆续返回住地。他们两个人也往山下走去。顺着土路下山的时候，马红星脚下一滑，脚下不稳，一下子扑到了红星身上。红星趁势抱住了她。他扶着她，好不容易走下了山。
上山下山折腾了一会儿，红星觉得肚子有些饿，就领着马红星到延河边上的一家小饭馆吃饭。饭馆里已有一对男女红卫兵在吃饭，那男的还喝着酒。红星要了一盘炒鸡蛋和一盘羊肉粉条小炒和两个花卷。
对面那个男红卫兵喝一口酒，大话连天地讲着革命的大好形势和许多从北京传来的小道消息。他见红星和马红星听得认真，便端了两小杯酒，非要跟两个人碰杯不可，那个女的也端起了酒杯。红星在家里是喝过酒的，此时闻到酒香，他还真有些眼热胃馋。马红星虽然没有喝过酒，但出于礼貌，也就端过酒杯碰了杯。红星一仰脖子喝光了酒，马红星却呛得直咳嗽。
那男的有些喝多了，非要他们两人再喝一杯，说是要交朋友，建立牢不可破的革命友谊。马红星实在推不过去，就又皱着眉头喝了。
菜端上来了，出于礼貌，红星也请他们二人一起吃饭。两个人并不客气，就坐到一张桌子上，边吃边谈边喝。饭饱酒足，四个人握手道别。他俩不在一个学校，男的在济南，女的来自天津，两个人也因“革命志趣相投”走到一起来了。他们住在延安大学，在大桥北边，与红星他们不同路。
马红星第一次空着肚子喝了酒，出了饭馆，只觉得头昏脸烧，胃里食物翻滚。红星就说：“那咱们到河里采一块冰解解酒”。马红星就搀着红星的胳膊从土坡上下了延河。河水已经结冰，河流中间水流的地方，有一步来宽尚未封冻，河水哗哗地流着。红星走到河边掰了一块冰，递给了马红星，马红星放进口里吸溜吸溜地吸吮起来，进而咔嚓咔嚓地咬嚼吞吃了冰块（那时延河水还是清澈的）。
红星一看路上行人极少，偶尔有车辆和行人从桥上通过。心中就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对马红星说：“咱们到大桥底下看看桥墩吧？”
马红星说：“算了，天这么晚了，明天再来看吧？”
红星说：“明天是集体行动，要上街搞宣传哩，今晚已经来了，就顺便看一下。咱这乡里棒，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高大雄伟的桥梁哩。”
马红星就只好跟着他到了大桥底下。绕过桥墩，红星一把搂住了马红星，颤抖着声音说：“星，让哥哥亲亲你，哥都受不住了……”
马红星一边往开推他，一边说：“你咋是这人，你咋是这人？我喊人了……”
红星连忙把她的头拉到自己的脖子上，说：“星，别喊人，别喊人……”他疯狂地低头用嘴唇在她的耳朵和脸颊上亲吻起来……
也许是酒精在体内起了作用，也许是那个睡草铺的晚上产生的好奇心挑动了她，她没有再说什么，任凭他上上下下地动作。
她完全按照他的部署一步一步地进入了他的俘虏圈。
他退下的裤子，也帮她退下了裤子……
她想用力往开推他，可他的双臂像铁箍子一样箍着她。她痛得咬他的脖子，咬他的臂膀。他不得不松开了双手，极不情愿地退出了那片处女地。正在他感到沮丧的时候，马红星却扑上来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呜呜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红星，你害了我，你害了我，我不活了，我就碰死在这桥墩上……”
红星说：“我不是人，我不是人，你打我，你打我……”他抓着她的手在自己脸上拍了几下。
马红星却没有用劲，她心里涌上一个奇怪的念头：我已经是他的人了，我要他……
汽车隆轰轰地从头顶大桥上经过，桥下的两颗红星紧紧地溶为一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