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妃也是来请罪的,在请罪之前,她一道带出两件事。一是百花宴那日,宜妃身上的毒药包是连芯以帮她提夜侍排位为由让她藏的,二是百花宴后,文妃蓄意借宜妃的事毒害连芯,这是她去翠韵宫做客时,无意间听文妃和贴身宫女说的。
此刻,她低垂着头跪在地上,周围过于平静的气氛让她紧张,疑惑地把刚刚的话在脑中细细思量,并没发现有任何不妥,仍是相当完美的说辞,但为何上座的皇上和太后都无动于衷?
孙昊如墨的眸子散着寒气,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茹妃,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拢握成拳,红艳的薄唇浮起冷笑,他转头看向面色铁青的太后,太后仅是瞥了他一眼,浓密的睫毛便缓缓盖住了她明媚的双眼,叹了口气,孙昊知道,那是默许了他。如果说之前他只是单纯想将茹妃推出交给白家当炮灰,依白家与陆家的关系,茹妃断然是不会有性命之忧,顶多和宜妃一样在冷宫里度过余生,但是现在,他却动了非杀不可的念头,不止因为文妃的介入,更为了连芯的安全。茹妃这种人,他从小到大看得太多,一不小心,她们就会死灰复燃,然后像星星燎原般侵蚀你的一切,他不能让连芯陷入这种危险之中。“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皇上,妾身不敢妄言,宜妃在供词中亦多次提及此事。至于物证,皇上大可在皇后娘娘和文妃的寝宫里搜查,便知真假。”微不可闻的翘起嘴角,勾出得逞的笑。
孙昊依旧不动,全身周围的寒气却愈发冰冷,将侧厅的文妃和燕儿唤了出来,茹妃脸一沉,心中隐隐察觉到事态有变,眼珠子在在场的几人之间环视一遍,最后落在燕儿身上,突然伸手指向她,“皇上,就是她,文妃以她弟弟的性命为质,让她在皇后娘娘的膳食中下毒。”茹妃相信燕儿一定很清楚,她话里的意思。
孙昊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茹妃,像从地狱上来的使者,每一步里都带着死亡的气息,衣袍逼近茹妃方才停下。他捏起茹妃尖削的下巴,直视她飘浮的双眼,眼光如利剑般在茹妃心上划开口子,直到现在,茹妃才真正感觉到恐惧,身子不由得打起颤,“茹妃所说的物证,可是这个?”茹妃努力的收住内心克制不断的恐惧,往孙昊另一只手看去,猛的僵直了身子,“朕的人说,这是你离开坤宁宫和翠韵宫后留下的,朕还没找人查验是何物,茹妃可否告诉朕?”
“皇……皇上……”孙昊没有给茹妃说下去的机会,他锁紧了捏在她下巴的手,“燕儿,教教茹妃如何说实话。”
燕儿每说一句,空气便冷上一分,一旁的文妃听完燕儿的话,恍然大悟,“难怪皇后娘娘昨日要诗音小心茹妃,原来娘娘早就猜到了。”
茹妃眼里一片死灰,像被抽了灵魂的木偶呆坐在地上。但是她不是宜妃,片刻的恍惚过后,渐渐冷静下来,目前的形势来看,恐怕在更早的时候,燕儿便暴露了她,自己在施行计划的同时,也走入了连芯的圈套中。所幸的是皇上只不过是要找个人去填白家的嘴,虽说白家如今与陆家基本貌合神离,但念在姻亲关系上,她至少没有性命之忧,所以只要连芯不死,皇上不追究,她便安然,而燕儿的失败正表明,连芯没有中毒,这让茹妃安心之余不由得生出几分怨毒。
孙昊眯起眼看着镇定自若的茹妃,正要质问,门外坤宁宫的小顺子匆匆进来。“皇上,不好了!皇后娘娘不见了!”
“什么!”太后一下从椅上站起,“怎么回事!”
“回太后,是今日伺候娘娘起身的宫女发现的,坤宁宫里的人已经四处找开了。”
孙昊立刻派遣所有人马在皇宫各处搜寻,文妃搀着太后急忙赶到已经乱作一团的坤宁宫。他跨步来到床边,床上的被褥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丝制的褥上清清凉凉,可见一晚上都没动过,抓过刚刚来禀报的小顺子,厉声喝道:“娘娘去哪了?”
“皇、皇上,娘娘昨日从文妃娘娘那回来后就遣散了所有人,奴、奴才也不知道……”
“混账东西!还不快给朕去找!”甩开了眼前的小顺子,焦急地在厅内来回走动。
太后昨日一整夜未合眼,如今又被这消息一惊,更是虚弱不已,强打着精神在脑中回想着这几件事,忽然扫过一个念头,她示意文妃扶她到茹妃面前,刚刚一行人匆匆赶来也没忘记叫人将她架来,“是不是你!”她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声音也带了微颤,凤眸死死瞪着安静出奇的茹妃。
“太后,此话何意?”其实茹妃心里没底,她不敢肆意出声,只能默默呆着。如今连芯的生死也与她牵上了关系,她自然也不希望她有事。难道自己和连芯斗来斗去,却反而成了他人的棋子?
“是不是你将芯儿……你怕她将你的罪行公诸于众,所以就将芯儿……将芯儿……”太后不敢说出后面的话,更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将芯儿什么?发生什么事了?”众人抬头看向走近大厅的人,柳眉勾鼻,如墨的大眼温柔似水,白皙的瓜子脸微微带着笑,一身诰命夫人宫装却盖不去浑身散发的豪女英气,正是连芯的母亲,欧阳大将军的女儿,左相连胜昇的妻子欧阳娉婷,身后是提着食盒的莺儿。左右四下张望,不见连芯,走到孙昊面前,“皇帝女婿,我家芯儿呢?我做了她最爱吃的白玉糕,快叫她一起来吃吧。”
“岳母大人,您怎么会进宫?”孙昊一怔,问出了大家心中的疑问。
欧阳娉婷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交给他,正是娜雅昨夜叫莺儿送回去的那封,“芯儿叫我来的。”像是这才看到太后般,撇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道,“白靖兰,你也在啊。”
若是平时,太后定会和她斗上两句,但是她现在已经没了和这情敌斗嘴的心情,无力地闭上眼,“芯儿不见了。”
“什么!究竟发生什么事?芯儿怎么会不见了?”
文妃小心地扶太后坐下,走到欧阳娉婷身边,轻声解了她的疑问,厅内一下陷入沉重的气氛中。欧阳娉婷痛心地跌坐下来,昨日连芯连夜差莺儿送信回家,信中除了提及要她带燕儿和小杜子出宫外,更是要她好好保住二人性命,隐晦的意思让她感觉连芯在宫中的危险,所以她一大早便急急入宫,没想到竟发生这种事。
“找到了,找到了!”小顺子一路小跑边喊,但是脸上却挂着泪珠。
厅内所有人不约而同的站起身,冲向他,“在哪?”
“呜,皇上,侍卫在一口井边找到了娘娘的鞋,呜,祁公公叫人打捞上来……呜呜,衣服、衣服是娘娘昨天穿的那身。”
“太后!”“夫人!”太后和欧阳娉婷双双晕了过去。
当孙昊看到静静躺在地上的人时,他闭起了双眼,不想也不敢去确认,他情愿让她失踪一辈子也不愿接受她这样。
“芯儿——”太后和欧阳娉婷这对斗了十几年的冤家在这一刻却抱住对方失声痛哭,撕心裂肺的哭喊让在场的侍卫内侍们动容,一旁的文妃和祁福等人早已哭成泪人。
孙昊慢慢睁开眼,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他脱下外袍轻轻盖在她的身上,那副他从小憧憬的柔软身躯如今冰冷无比,在一整夜的井水浸泡下,已经发胀变形,黑紫色的斑点布满全身,尤其脸上,已经基本看不出原来面貌,空气中散发着恶心的臭味,只有身上的皇后专属宫装和脖颈上淤紫的掐痕昭示着主人的身份。那是百花宴那日,宜妃掐的,他每日都会皱着眉头帮她涂上玉脂凝膏,现在却成了标识她的唯一认证。孙昊伸出手,试着握住她的手,却发现她一双拳头握得紧紧的,心中一震,小心地掰开,果然,摊开的手心里,一颗晶莹剔透的翡翠玉珠躺在手心,许是过于用力,珠子嵌入肉中,凿出一个窟窿。他捏起那颗珠子,抹干了模糊视线的泪珠,起身交给侍卫。
文妃抽泣着抬起头,眼光跟随着那颗翡翠玉珠,惊讶道,“那是……那是……”
“是什么!快说!”孙昊转身看向她,这是连芯临死前紧紧抓在手中的东西,一定是和凶手有关,他不能让芯儿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去了。
“是茹妃姐姐的耳坠!”文妃走到侍卫身边,捏起玉珠细细的端详,肯定的说道。
“贱人!”孙昊一把抓起跪在地上的茹妃,“你竟敢杀了芯儿!朕要你碎尸万段!”
“冤枉!皇上!那耳坠妾身昨日就已经发现不见了,不是我!我没有杀皇后!冤枉啊!皇上!”看到连芯尸体那刻起,茹妃已经知道自己逃不过了,只是她好不甘心,也想不明白,为何连芯会死,究竟是谁策划了这场圈中圈的阴谋。
“哼!好一个昨天丢的!朕要你为芯儿陪葬!”
墙头,一只肥猫伸了个懒腰,慢腾腾的走过,它的嘴里叼着一只麻雀,而麻雀的嘴里叼着一只螳螂,螳螂圆滚的腹部就像刚刚吞了一只肥蝉一样。文妃看着肥猫,思绪回到昨日下午。
连芯说,“谋到此时,茹妃和宜妃一样,至多沦为冷宫,而方才茹妃与祁福的出现,给了茹妃另外一条出路,是生是死,全凭你一念之间,这便是我送给你的最后一件礼物。”连芯拾起地上茹妃掉落的耳坠,翠绿色的玉珠躺在连芯白嫩的手心里,显得异常好看,她将手心摊向她,静静地等她选择。她闭上眼,伸手轻轻将温暖的柔荑合上,再睁眼,只看到连芯握紧的葱葱玉指。夕阳下,金色的阳光有如给连芯披上了层纱衣,淡淡勾唇,宛若落入凡尘的仙子,这是她与连芯的最后一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捕螳螂的同时,又是否想到背后有只猫?连芯,你是那只黄雀还是那只猫?
毓国天和一年夏末,帝后连芯殁,皇宫斋堂楼顶上的古钟敲响了皇后丧钟,浑厚的钟声响彻整个大毓,传遍四国,揭起了另一段时代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