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芦花茶铺
谢焚月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桌上放了两杯茶,一杯应该是谢焚月的,另一杯的主人着黑色的丝袍,面上有着倦容,容貌熟悉气质却让染风完全陌生。不过,染风已经知道了这个人是谁。染风走上前去,一边的袖子上被唐九心所伤,那人也不在意,坐得笔直,看来等着她许久了。
染风在一边坐下,动手要给自己倒上一杯茶,不过那人的手比她快上一步,已经连茶壶一并打碎了,幸好染风闪得快,不然定要溅了满身的茶水。可惜谢焚月被人点住了穴道,全身不得动弹,一张脸儿已经满是茶水,衣服也不能幸免。
染风不由皱眉:“要是姬白珠嫁给你,我定是同情她的,你这样一番作为,似是太不知情识趣了吧。”
黑衣倦容的男子伸出一只手,抬眉看了染风一眼:“紫玉呢?”
染风拿出那枚紫玉,月光下紫色仿佛在流动似的,染风细细摩挲,想起那时在枫花客栈的事情,原来已经有一个月之久。
“是他自己给我,你来要似乎不太合适。”
当日尹未谋化身的韩明霜,正是按照这位黑衣男子的面容所化,眼前之人,就是玄堂堂主韩远摩。韩远摩点点头,面上的倦容似乎更甚。在这样凄冷的夜里,一阵冷风吹过,芦花飞散,如破碎的记忆在眼前飘摇;又像是一只一只蝴蝶,在秋日的黑夜中翩然起舞,人生总有那么一些时候,是留给回忆。
那些被埋葬在心底深处的少年往事,很多年来,染风都不曾刻意想起,就好像这块紫玉,如果韩远摩不来拿,是不是就一直将它带在身边?这是在借着玉思念它原先的主人还是只是一块玉而已?染风不会承认前者,就像不会再相信尹未谋的话一样。
“那么,你来拿吧。”说着一笑将玉递出,韩远摩一手抓来,染风早已疾步向后退去,芦花飞扬,在眼前迷蒙,紫玉被向上高高抛起,二人同时向上跃起,伸手抢夺紫玉。木头所支就的渡口早已受不了二人的借力,四碎开来,河面水花飞溅,碎木飘零,二人身影相错,一银一黑,在空中对过一掌,同时向各自的身后退却而落。紫玉到了最高点,呈下坠之势,正好落入湖中,溅起一滩水花。
韩远摩怒意顿起,拔剑出鞘杀向染风。
“不仅重伤少楼主,且故意将紫玉投入湖中,该死。”黑衣飘飞,倦容已成怒色,一道凌厉的剑光森冷如冰,迎面而来。染风侧颈,一脚横扫,俯下身来,手中折扇展开由背后扫来罩向韩远摩胸前大穴。韩远摩撤剑回护,一击不成,又是一击“日照九州”,剑芒斩风,染风收扇而挡,顿觉虎口一麻,差点拿不住扇子。
若是那“离别”在手,定不会落了下风,只可惜如今兵器实在不趁手,才觉得如此吃力,染风余光扫去,被定住穴道的谢焚月满面忧虑,与韩远摩几十招下来,并无明显优势,长此以往,恐不是韩远摩的对手。
一阵芦花飘过,孤月高洁,像是俯视这人世间的眼。染风踏水而走,俯身用扇面划开水波,扫向后追的韩远摩,后者一剑劈开河水,染风受他剑气所扰,翻身而出,差点站立不住,见碎木可踩脚,便以之为支点,扇面拨开长剑,一记碎木对准韩远摩而去。
迎面而来的碎木丝毫不在韩远摩的眼中,一个侧身横剑,那碎木就穿过他原本所在的位子而去,正此时,韩远摩才意识过来。
那碎木的目标不是他,而是与他成一直线的谢焚月。碎木直直击中谢焚月所受制的穴道,谢焚月吐露一口浊气,提刀而来。这下子局面似有所转,二打一,明显是染风二人占了优势。
韩远摩冷哼一声,换来染风一笑。这韩远摩为人有些倨傲,才会被她小小算计一番,若不是使巧,恐还要争斗好一番时间。
长剑在刀光扇影中穿梭而过,略见吃力,黑色的身影在芦花渡口翻飞,韩远摩不愧玄堂堂主之名。一阵清凌凌的剑啸,一排水波乍起,染风与谢焚月一左一右闪身,韩远摩踩水疾走,踏上失落的小舟,缓缓挥手,落下一道冰寒的剑影。
转眼间十几名白衣的男子赶来,看服饰,染风便知晓是天涯明月楼的人。空中飘来花香,漫天芦花飞舞得更加剧烈,虚空中有看不见的气流急转,一顶青色素纱的轿子乘风而来,落在地上不见有声。抬轿的是四名正当妙龄的少女,皆用白纱笼住了脸庞,衣袂迎风而动,青纱落落,在月光中如透明的翅膀。
“咳咳咳……”却是一阵咳嗽之声,一片红叶从轿子中飘出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一只素白的布靴落地,青纱被一只指骨分明的手拨开,露出一双灰褐色的眸子,映着月光,那张脸有些惨白,薄唇微抿,眼角微微向上挑起,造物主对他的厚爱,尽显于此。
尹未谋俯下身来,一手捡起那枚飘落的红叶,目光透过飞舞的芦花,在韩远摩身上停下。韩远摩收剑回鞘,小舟略一沉浮,他的人已经回到了陆地。韩远摩微微俯身,道:“参见少楼主。”
几乎在眨眼之间,诸人只见一道红光掠过,那片红叶便嵌入韩远摩握剑的右手,长剑“吭”的一声沉沉掉落在地上,血如掉线的珠子,不断渗出而落。韩远摩的右手颤抖不已,额头堪堪渗出一滴冷汗,那原本倦容的脸色已经惨白一片。
韩远摩单膝在尹未谋身前跪下,低头用左手缓缓拿起掉落的长剑,一声不吭。
尹未谋的嘴角微微上扬,那双灰褐色的眼微微眯起,一只手抚上韩远摩的肩膀,语气极近温柔:“你要来找秋晚归我不管,你要讨回紫玉我也不管,只是,你不能动她。”
那一个“她”字落下,染风的眉眼一跳,握着折扇的手不由加紧,一双眼直直看向尹未谋。
“谢大,今儿个还真是特别的日子,居然在此碰上了天涯明月楼的少主。”染风已经定了心神,对着远处的尹未谋微微一笑,飞扬的发丝勾住了乱舞的芦花,像是年少的心事在刹那被偷窥,只是这一切,终究有风平浪静的一天。
“可惜你赠的紫玉已经落入水中,恕我无法归还。”染风踩着一叶扁舟,水光浩淼,耳畔有低低的水声流过,秋水长天,已不如当初一色。
尹未谋这才抬起眼来,缓缓转向水边小舟上的染风,一袭银衣的男子模样,在风中猎猎作响。谢焚月提刀在一旁,心下紧张万分,自己这边只有两个人,暗道就算拼却性命也要护得郡主周全。
“送给你了,就是给你了,又何来讨还之说,染风,你也未免太小瞧我尹未谋。”那苍白的脸恍似闪过一丝落寞,隔着飞扬的芦花,隔着低低的水声,他的目光中有太多的情绪。
染风摇头浅笑:“天涯明月楼的少主我怎么能轻瞧,之前就是太看轻你了,才落得自己一身狼狈,教训那么多,想忘记也不容易,谢大,你说是不是?”
“咳咳咳……”又是一阵咳嗽,看来那次事件也不是完全没有效用,看他至今未能恢复,面色灰败的样子,知晓他旧伤未愈,心中不由快意。
“这芦花茶铺可是用来喝茶,不见有人喝茶,却见刀光剑影,呵。”尹未谋扫了一眼四周,只道,“就算你不愿意,也请你到天涯明月楼坐坐吧。”
染风朗声道:“那也要看你能不能了。”
“姚定希在程宁修手中,我用她妹妹做交换,你说这买卖可好?”尹未谋话音刚落,一个眼色给一边的数十名白衣人,后者会意,洒出一张大网。
韩远摩已经起身站在一侧,明了自己是因为对染风起了杀机才被惩戒,心中不禁猜测她在尹未谋心中的地位如何。
尹未谋像是明了他的意图,对他轻轻浅浅地一笑,那一笑明明如春风化雨,到了韩远摩眼中却觉得如腊月寒冰,还是少打他的主意为妙。
这边染风已经顺风而走,那大网却如影随形,染风不由大骂:“你也太小看了我,以为这样就可以抓住我了吗?”
尹未谋在远处缓缓摇头,浅笑道:“不。所以我准备了化功散,你越是用气,那药效就发挥得越快。”
染风忽而想起来时的那一阵花香,原想这天涯明月楼的少主也忒招摇了一些,原来早在一开始就有此目的,大规模的投毒事件,也只有他做得出来。想来这伎俩已经被他用得炉火纯青,加上现在有伤在身,就更加肆无忌惮。想至此,染风大呼失策,再想那什么陈寅之的消息也是有人故意走漏,才会有今日的这番遭遇,这狐狸,不知在什么地方就已经开始算计自己了。
“你怎么还像前一次一样,太卑鄙了。”
尹未谋笑容越深:“不是说好了要记住教训了吗?看来你还是没有学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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