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有亮，也会来跟我说再见吗？”
盯着烤箱面板上慢慢转动的定时器，我突然想到那个小男人。
自他离开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而且一想到他，难免就想到那个稀巴烂的脑袋，很恶心，所以，下意识地回避了。
娜娜的告别，让我想到，这几日里，我连续失去了两个朋友，一个走了，还有一个，现在不知道在哪里。
“不知道，如果他不来找你，说明你不是他心里的遗憾，这样不是很好？”廖羽没坐去吧台，就站在我身边，跟我一起背靠着酒柜，盯着烤箱。
“你的意思是，他可能已经走了？”如果他来跟我告别，也许我会再心痛一下。
他点点头，“我看这个孩子还比较单纯，应该没有什么太多的牵绊，见过家人就该走掉了。”
“他是怎么死的？”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有亮突然就烂了脑袋，也不敢想，看见娜娜走了，突然很想知道，我记得廖羽跟他说过对不起。
“我让他回家安置下过来陪你的，应该是路上出的事。”
“哦，”我轻轻地应着，“娜娜说，他看清楚了这辈子的遗憾，想明白了，心里就放下了，我不太懂。”
“不许胡思乱想！”廖羽轻喝一声，“那是鬼话，别听他的，鬼看到的东西跟人看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所以想的也不一样，不许乱琢磨鬼的话！听到没？”
“哦，”我不知道他干嘛突然这么严厉，其实心思还没从娜娜身上收回来，还没从娜娜的话里收回来，所以，他说什么，都是随口应着。
“沧海，你怕不怕？”他突然问。
“怕什么？”我继续随口应着。
“如果，你以后都必须看见那些东西，你会不会怕？”
我愣住，他先前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突然说了句老东西又搞他就跑出去了，我原本也在奇怪他们两个的举止，只是后来娜娜来了，我一时沉浸在娜娜的事中，把这个给忘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我要看见那些东西？”我想不通，“你刚才说谁搞你，是不是有人对我做了什么？”
廖羽突然像很恼火，一转身一掌拍在了吧台上，所有的烟缸桌牌酒水单杯子碟子都被他拍得跳了一下，乒乒乓乓一阵乱响。
他怎么会如此地烦躁？
高柔听得动静，走了过来，看着廖羽咬着嘴唇发狠拍桌的样子，突然挑眉抿着嘴开始笑起来。
我刚想说什么，却见两人对视了一眼，互换了个眼色，高柔点了一点头。
我知道，他们又要出去下了。
他们每次都是很突然，不论正在说什么话，谈什么事情，都是会突然放下，然后转身就走。
“叮当～”
廖羽和高柔的身影刚从店堂消失，店门的风铃就响了。
受过惊吓的人，即便是知道自己是安全的，也总是会很敏感地被再次吓到。
就像这风铃声从身后传来，我便觉得脖子一凉，刷地一下转过身去，警惕地看着进来的人。
是个男人，四五十岁的样子，
戴着眼镜，镜片后面有双带着笑意的眼睛，不过就是那种小小的眯眯眼，猛一看，这个人鼻大唇厚，笑眯眯地，很和蔼的样子。
但，他是人，还是鬼？
我本能地向后退，退到吧台最远处，看着他。
廖羽和高柔又不在，虽说是这店挂了那个什么无常剑，据说是安全的，但尚琳琳可以进来，那别的鬼，也是可以进来的，我又辨认不出谁是人，谁是鬼。
男人进来，看了我一眼，四周环顾了下，直接往店堂里，找个位置坐了下来。
我一时犹疑，要不要跟进去。
“不招呼客人吗？”男人的声音很浑厚。
“哦哦，抱歉。”姑且当成是人，见过这几个鬼，没一个要喝茶吃东西的，应该是人吧。
我连忙拿了酒水单过去，只是依然不太敢离他太近，远远地递过去。
男人没伸手接，只是笑眯眯地将我从头打量到脚，然后敲了敲桌子，示意我把酒水单放下。
我轻轻放下，顺手打开，然后迅速抽回手，互握在胸前，“请问，您是喝咖啡，还是喝茶？”
男人将眼光从我身上移到了酒水单上，打开的是茶品页，他看了一眼，“龙井吧。”
“好，您稍等。”
我飞快地取回酒水单，小碎步跑进吧台，取了个玻璃茶壶，舀茶叶，给他把茶泡起，用托盘托了给他送过去。
放下茶杯时，心中仍然是有些忐忑不安。
“请用，”我拎着托盘，向他略微一欠身推开。
这男人虽然看起来笑眯眯地，但举止却是透着一种威严，看起来很像是那种做惯领导的人。
我想起以前自己也有傻兮兮地幻想过，哪天有个大人物不小心路过这里，拍拍我的肩，说我的店不错，然后第二天我就成了新闻人物，然后就赚得盆满钵盈。
但现在，每天的惊奇有够多了，我已经没有心力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甚至我都快没有思考的能力了。
顶多我现在会认为，这个看起来做惯领导的男人，只是在等另外一个会哈着腰走进来说久等了车子修好了可以走了的男人。
“店不错。”男人在我身后夸了一句。
“谢谢，”我堆起礼貌的笑容，转身再一欠身。
“坐下，”男人看我转身过去，继续笑眯眯地，只是他的语气，是命令式的。
我看见他向茶杯中倒入了一些茶水，端起杯子来闻了一下，小酌了一口，有些放心，看来，这确实是个人。
放心了，人就没那么紧张了，坦然在他对面坐下。
“茶不错，看我喝茶，”男人看我坐下，笑眯眯地跟我说。
“啊？”我一愣，让我坐下来看他喝茶？
男人端起茶杯又喝了口，他翘着兰花指，我看到他的手，是一双看起来保养得很好的手，指甲修理得很洁净整齐，皮肤看起来也是很滋润弹性很好，这不像一个中年男人的手，倒像是少妇的手，很漂亮的少妇的手。
他的动作，很慢，很柔软。
不知为何，我觉得他的动作不像是在喝茶，更像是在绣花，提着针，轻悠悠地扯起丝线。
这让我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好像自己的心就跟着他手里那根丝线，也轻悠悠地被牵动着。
我听到他说，“跟我走。”
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他站起来，我也跟着他站了起来，晃晃悠悠地。
他的手放下了杯子，我的心也跟着下沉，他的手抬起来，我的心就跟着飘高，他的手在微微柔软地挥动，我的心就跟着荡起来。
我好像不能不看着他的手，他的手，很漂亮。
他说，“伸出手来。”
我举起了双手，看到他那双漂亮的手，很轻柔地在我手腕上绕了根红线。
他说，“走吧。”
我平举着双手跟着他慢慢往外走，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可是又好像觉得他说的没什么问题，要跟着他走。
“不要！”
我听见旁边有人尖叫，好像有个人影撞向了我，晃了我一下，然后，好像甩了出去。
但是我的头好像很沉，转不过去看，我好像，不得不看着那双漂亮的手。
“啪！”
有个什么东西打到我的头，好痛！
我有种梦中惊醒的感觉，脑子里短暂空白了几秒，用力闭紧眼睛甩甩头，再睁开来，眼睛已经没有那么酸了。
恍惚记得自己是跟着那男人走出了店来，为什么走出来，我不知道。
然后，我倒吸了口冷气，我面前有一条龙。
龙！没错，一条白龙～！
一条跟我身体差不多粗却很长的龙！
它两个球一样大的眼睛正瞪着我，很长的胡须，张扬的犄角和爪子、鳞片。
它缠绕在我身上，它的大嘴，就在我正前方咧着，老大的灯笼眼跟我互瞪着。
“龙？”我张口结舌。
它似是听懂我的话，点点头。
在我快要张口尖叫的时候，它眨了眨眼。
它眨了眨眼！
活宝叔家中堂的那条龙！
那条跟我对眨眼睛的画里的龙！
“越来越有趣了。”
我循声看去，那个男人，那个我不由自主跟着他走出来的男人，已经不笑眯眯了，他盯着缠绕在我身上的这条龙，然后竟话也不说，转身就走。
我再转来看我身上这条龙，不是这东西是传说吗？不是书上说龙不过是古人将各种野兽的部件拼出来的幻象吗？
为什么我会看到龙？
这太假了，拍神话电影吗？
那龙像人一样转头看看远去的那个男人，然后仰着头绕了下脖子，“嗖”一下缩小变成了一道白光，一下钻进了我的袖子。
我愣愣地抬起手，手腕上还绑着那男人系上去的红绳，然后我看到了那个镯子。
我大概眼花了，我的镯子里有条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