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一路沉默的开到了公司楼下。
阿番苦恼的揉揉太阳穴,跟着裴歌走进电梯,银色的电梯门像一面大镜子,可以清晰的看见自己的面容。这张电梯是明星专用的,此时,紧闭的空间只有他们两人。
“对了,X。”阿番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些令人困扰的难题,反正他手中还有summer那张王牌,他的神色非常喜庆,似乎是有什么天大的好消息要和他分享,他扭头,发现X只是面无表情的盯着前方,“因为女助理对你来说有些不方便,所以公司替你征了一位非常出色的男助理。”
裴歌微微侧过身子,目光锁紧那抹不断跳跃着的光。一楼,三楼,七楼……他率先走出电梯。阿番紧随其后,依旧兴奋的说话着:“还有,听说这个助理认识你啊,我们也是冲着这一点才聘用他的。”
认识?裴歌皱眉,他所熟识的人,不超过五个,或许是些趋炎附势的人,仗着拥有一些秘密消息便混进来了:“助理之类的,你们安排就好了,不用通知我。”
“我也没见过,”阿番便点头应答,边替他推开办公室的门,“只知道上级对他都很满意,说是要挖掘他当练习生……哎,X,以后你们就好好相处吧,说不定他会变成你的师弟的。”
清晨的阳光带着略微潮湿的空气,懒洋洋的播撒着。
裴歌翻动着张川昨晚派人送来的广告脚本。漫不经心的听经济人在耳边讲话。
桌子上是女助理送上的蔬菜沙拉和鲜牛奶。
女助理搁下之后,就在一边打理着厚厚的文案和资料。有些是他看过的,有些看到一半,摊在了沙发上来不及收掉。
门被轻轻叩响。女助理正要拾起杂志的指尖一顿。
阳光从百叶窗里穿插过来,慵懒的打在那个少年苍白的脸上。她险些惊叫起来,像西方油画里优雅的主角一样的身段,肌肤白皙的犹如吸血鬼。穿着简单朴素的衬衫,却依旧可以俊美得一尘不染。啊,说到吸血鬼,好像很讨女孩子欢心呢。想必这个男人也是个勾魂的主。女助理挺直腰板,看着阿番陪同他走进来。
是哪个新人呢?而且还是个外国人。公司要引进新品种了么?
“X。这个是你的新助理。”阿番朝那个只是心不在焉浏览着本子的男人说道,又转身向那个纯净得像天使的金发少年说,“来,威廉,这个就是X,你们认识吧?”
什么?这个漂亮的过分的家伙居然是跟她一样再也谦卑不过的助理?
裴歌簌的抬头。眉头微拧,一双深棕色的眸子掩不住震惊和微微的恼怒。裴歌起身,凝视着他很久很久,仿佛是在脑海中努力的翻腾着一些记忆。
“你好,我是威廉。”威廉回望他,嘴角有淡淡的笑意。
“出去。”裴歌又安静的坐下,修长秀气的食指指向微敞开的门,他直视着前方,不再去看那个苍白的男子,“我不需要这样的助理。”
“……怎么了?怎么了?”阿番慌乱的追问。眼神在两人之间飞快的旋转。刚才不是说,助理之类的,你们安排就好了……
威廉却兴高采烈的自己坐下。自顾自打量起室内装潢,心底却在发笑。果然啊,他不愿意看到他呢:“你怕了么?难道不应该开心的抱住我么?哥哥?”
哥哥?X还有这样一个俊美的弟弟么?虽然X倨傲的面容和他有几分相似,可是,分明是不同种族的人啊。
裴歌旋转过椅子,肩膀静静的颤抖。他将指甲狠狠的刺进掌心,直到痛楚慢慢战胜了混乱的思绪:“谁,是你的哥哥?”
“你要赶我也好,反正我和公司已经签约了。我就是你的助理了。”威廉狡黠的一笑。目光灼热而平稳。
洗手间。
裴歌双手摁住洗手台。呼吸紊乱而浑浊。林家说的惊喜,便是这个么?指尖拨乱自己柔顺的乌发,他的心底寂静的抽痛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就像是个魔咒般不断的纠缠着他痛苦不堪的大脑。
三年了。没有半点消息,他以为已经死去的人,就这样活生生的跳跃到他的面前。他只是,还没准备好怎么和他打招呼。
紧贴着墙面的镜子在日光灯下折射出刺眼的光晕。就如同儿时那些沸沸扬扬的泡沫,在院子里飘扬着。就如他第一次被父亲领到那个家里时,看到那个正在玩积木的金发孩子时,有无数道光从他的身体里射出。听到有人进来,他缓缓的转过了头。
然后小小的身子从地上迅速的跳起。威廉绕着他,虽然中文很生涩,但声音清脆而明亮:“哥哥,哥哥,我看过照片,你是我的哥哥。”
往后的十年里,他都这样缠人的叫他哥哥。
洗手间关紧的格间里,有细细的咳嗽声。威廉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他拼尽性命的思索着为什么自己会在这栋大楼里,直到掌心被捏的通红,却还是没有半点想起来的迹象。
打开水龙头,清清凉凉的水让他暂时又清醒了一些。
然后他从镜子中看到那个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男人。
“为什么到中国。”裴歌的眸子幽深明亮,看不出是怎样的情愫。
是啊,中国,他现在在中国。而站在面前的这个家伙,是他继父的儿子,裴歌。仿佛全部的记忆都一齐向他卷来,威廉笑了笑:“你一定以为我已经死了吧?可是哪怕是再累,我也还活着。”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好像他巴不得他早点死的样子。裴歌静静的盯住他。目光中有撼人的冰冷。是,在昨晚之前,他以为他死了。可是……
威廉走向烘干机。温热的气流打在手掌,潮湿的水汽像是长了翅膀,一点点的消逝。他的唇角有孩子般纯净的笑意:“难道不是么?我的利用价值已经消耗完毕了,所以我活着或是死去对你们裴家来说都无所谓了。”
裴歌抿紧唇线:“谁利用了你?”
“我们的父亲大人。”威廉正视他,语气中是赤裸裸的仇恨,“他夺走了我爸爸留下的遗产,他让我妈妈服服帖帖的替他安排好在伦敦的总公司,然后呢?”
然后呢?裴歌暗暗捏紧了拳头。好像通身的筋脉都冷若冰霜。继母为人很好,待他如亲生儿子般疼爱有加。十年来,他见过她用柳条抽打不听话的小威廉,却从没被她责骂过半句:“母亲,怎么了?”
“她死了。”恍若是理所当然的事,威廉很平静的说道,“早在三年前就死了。”
“怎么……死的……”声音哽咽而颤抖。
他却又笑了,眼中有闪烁的泪光:“服药自杀的。整整三瓶的安眠药。她死的的时候我正躺在医院里刚做完手术,直到一年后我病愈回到别墅,才得知这个消息。你知道她是为何而死么?是因为你的父亲……”
“裴应天……”他直生生的唤着那个让人心凉的名字。
“我在书房里看到的信,他说让妈妈去死。”威廉笑着笑着,声音沙哑起来,“还有我,我去找他理论之后,就被关在了别墅里,整整两年,要不是因为小雅的话,我恐怕早就死了上千回了。对了。”
威廉一顿,仔细的观察着那个男人的神色,仿佛是炫耀般的说道:“你喜欢她么?可是她是我的。”
“闭嘴。”裴歌怒喝,一步步逼近他,他的周身,涌动着冰冷的气流:“第一拳,我要打醒你,为什么三年都不联系我?”
拳头如火箭般,火辣辣的擦过威廉的侧脸,威廉惊跳的仰头,毫不示弱的回敬了他一掌:“别墅里一切可以对外交流的东西都被隔绝了,我只能坐着等死。”
裴歌痛得直不起腰,唇角也淌出猩红的鲜血。然后他拎起少年的衣领,迅猛的挥下第二拳:“第二拳,我要让你知道,我还是最疼你的哥哥。我不允许你侮辱我。”
“虽然我裴应天,可是我还是想把你当作亲兄弟。”
“第三拳,你没有照顾好小雅……”
“放心,我的女人,我自己来守护。”
两个人便这样你来我往的,直到浑身疼痛得快要爆炸。才疲倦的靠在墙壁上对视而笑。
仿佛所有的隔阂,都在这一秒抽丝剥茧的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