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到医院门口。
肃静的红色十字标志漂浮在半空，恍如整个漆黑的夜里只能看见它，如同嚣张的火焰，摇摇曳曳。莫小雅是极讨厌医院的，酒精和消毒液的气味随处可闻。还有每天不变的生死交替。可是，此刻躺在病床上的是威廉啊。每每看到他吃药打针痛苦的模样，她都会比他更要疼上几倍。
“必须要给他找最好的医师。”裴歌摁下关门键，面无表情的说。刚才在车子里听她说了一些状况。但是他也只了解威廉现在的状况不太乐观。那个聒噪的男人一直在跟她谈话，譬如说，贤哥一看到电视就让我赶来救你。还有鱼儿和小熊，她们虽然表面上不喜欢你，可是她们常常在贤哥面前说你好话呢。裴歌侧过头，喉咙绷紧，“你和那个人……是什么关系？”
“那个人？”莫小雅用纸巾小心翼翼的抹着眉间粘糊糊的生鸡蛋。
“就是。苏贤……”他的语调有些奇怪，犹如被鱼刺卡住了嗓子。
苏贤……恍如是提及了许久未见的旧友。莫小雅的心中突地涌出一些复杂的情愫。他们之间，该是什么关系呢？朋友？抑或是老死也不再想见的敌人？“回国后见过几面而已。我不想让威廉担心。”
他记得他曾经这样想过。他宁愿她喜欢的人是威廉。可是为什么依旧还是会念念不忘？她是弟弟最爱的人啊。哪怕有一千条理由劝说他来放弃她，忘掉她。可是总会多出一条是说服他那永无止境的眷恋。
“今天的事，请不要告诉他。”莫小雅恳求道。
裴歌望住她，直到从她眼中看见谦卑，才轻轻的点头。心脏那块地方，忽然沉了一片。
电梯停在三楼。
莫小雅带着他走向病房。走廊里很安静，偶尔能听见病人反复沉闷的呻吟，偶尔也能听到一阵阵刮骨般疼痛的咳嗽声。
房门紧闭着。他一定还在休息。怕是惊扰着他，她小心的推开门。窗子打开。洁白近乎透明的窗帘被夜风吹得翻卷起来，床铺上空荡荡的。被子依旧折叠的十分整齐。莫小雅环顾一遍整个屋子，发现轮椅也不在。已经快十点多了。护士也不可能陪他出去散步啊……
她紧紧一颤。片刻间有些失神。
“不要急。”裴歌用双手摁在她因失措而战抖得厉害的肩膀。僵硬的安慰道，“威廉大概是去洗手间了。我们等他一会儿。”
是啊。可是……可是病房中有洗手间啊。而且她再三再三的嘱咐他不要出去。也特地嘱咐了小云姐。
“小雅！”笔直的敞开着的大门之外。护士举着托盘轻盈的走进来，见到她身旁那位身形高大的美男子，礼貌的微微一笑，然后熟练的将药片放在柜子上，“你好。”
“小云姐。威廉他去哪儿了？”莫小雅焦灼的挣开裴歌。她不在的时候，都是护士照顾他的。
女人惊诧的放下托盘：“小雅。威廉不是跟你在一起么？十几分钟前我在电梯口看见你一人上来，本来想叫你带上药的呢，可是后来隔壁的病人量体温，我便忘了。怎么，他不见了？”
仿佛有一道雷电忽闪着从她头顶劈下去。她莫小雅险些瘫软在地上。十多分前，她分明是和裴歌在车上。那么，那个长得和她一样的女孩子，究竟是谁？“威廉被劫持了。”她的声音竟出奇的冷静。
莫心——
裴歌握紧拳头，额头上青筋暴起。她终于还是行动了么？他不该对她太过心软的。他忘记了，除了是小雅的妹妹之外，她还是DIE的下属啊。那个肮脏，污浊，不择手段的集团的下属啊。
“什么？被劫持了？都怪我，都怪我，要是我到房间里看看就好了。小雅，现在我们要报警么？”小云焦急的快要流出眼泪。
“小云姐，不怪你。”莫小雅澄澈的眸子中闪过一丝诡异的笑意。那个和她一模一样的人儿，她倒想要见上一面呢。
该死。要在事情更加严重之前让莫心把威廉交出来！否则……他竭力隐藏着的秘密，便要曝光了。
莫心，她是你的姐姐。也是我最爱的女人。
桌子上的电话忽然震动起来。那是威廉的手机。正沉痛的责备着自己的几人望向桌面。莫小雅深呼吸。然后默然的接通电话。
夜雾缭绕着滚滚袭来的香气。星光透着清冷从微启的大门中照射进来。刚好涂抹在男人苍白的面容上。他正躺在用破旧的衣服铺成的毯子上，呼吸均匀的酣睡着。
“喂。莫小雅。”莫心穿着黑色的衣裳，长发披散下来，遮住她清秀的脸庞。她握紧手机，尽量压低自己的嗓音，“威廉在我这里。不要问我是谁。也不要问我在哪里。现在，你先到河边的渡口。对了。要自己一个人来，不要带上其他人，否则……”
“好。我知道了。”她隐约听到了卡嚓的声音，似乎是枪扳被扣住了。莫小雅的额头冒出冰冷的汗水。她微微一笑，然后挂断了电话。
小云关切的询问道：“怎么样？是谁打来的电话？威廉呢？”
“没事。”她摇摇头。对她微笑，“威廉说是回公寓了，那么我也先走了。明天我会回来办出院手续的。”
“那就好……”小云拍着胸膛惊叹。
裴歌狭长的双眼紧收。瞳孔中绽出焦虑和担心。依照护士的说法，威廉是被莫心带走的。而她竟说他已经回到公寓。暗沉气息。裴歌抓住她的手腕：“我陪你。”
“不用了。你还要为明天的头条烦恼呢。叫皮子送你吧。我自己一个人便好。”她冲他笑笑。却让他觉得愈发的心神不宁。
裴歌执拗的站着。腕部不自觉的加大力度。他只想这样牢牢抓住她。保护着她。如果劫走威廉的真是莫心，那么他可以让她交出弟弟。但倘若是别人呢？倘若是穷凶恶极的劫匪呢？
“放手。”她无奈的叹气。威廉的倔脾气，倒是和他有几分相似。
“那么，让皮子跟着你。”他终于做出了妥协。至少他相信，苏贤的手下也会拼死的保护她。
莫小雅默许。便上了车子。而裴歌则是叫了辆出租车背道驰走了。
回到公寓。莫小雅换上黑色的皮衣装。腰间别着一些细小的刀片和小型武器。虽然杀伤力不大，至少能自保。皮子在门口守着她。裴歌才安心的离开。所以她只能从窗户上攀沿着狭小得几乎踩不住脚的路径跳跃到隔壁一直空着无人住的房间。
流水顺着下流，潺潺的流淌。
莫心靠在生锈的墙壁，额头上黑色的字迹在月光下反复的纠疼着。恍如有把尖利的刀子一遍一遍的在刺痛早已烙印着她心底的伤口。终于要见面了。为什么她竟会有种期待和紧张。姐姐会像谁呢？母亲总是说自己比较像爸爸，所以她才会变成如今这样，心狠手辣，自甘堕落吧。
“唔——唔——”
直到听见断断续续的呻吟。她才注意到那个被捆绑着的男子已经苏醒了。
“唔——”
“你醒了啊。”莫心笑道，然后走近他身边，动作轻柔的抚着他的眉毛，他高挺的鼻梁，已经他俊美得发指的轮廓，“对了。忘记你不能说话。我替你撕下胶带哦。”
发黄的令人作呕的胶带。
威廉听到清脆的呲声，然后嘴唇上麻木的感觉一阵阵的扩散开来。他大口的喘气。在他醒来的这短暂的几秒里，他仿佛是记起了许多事的。可是，又忘记了是什么事。究竟是什么事呢？
“一定很疼了吧。”见他清澈瓦蓝的眸子那样无辜的望着自己。她竟有些心痛。是啊。他毕竟是裴歌的弟弟。她坐下，耸肩说，“我也没办法。你这么信任我，我却对你做出这样的事来。”
“你是谁？”他警惕的锁紧身体。目光恐慌。
“我是莫心。莫——心——”她一字一顿的念道，试图让他理解。可是他只是木讷的望着她。恍如永远也不会将她和莫小雅联系到一起。莫心有些发怒了，语气抬高问道，“难道你不难过么？和你最喜欢的人长着一样的面孔，却想要杀死你。你不恐惧么？”
“杀死我？”他喃喃着。却忽然高兴的自言自语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要回英国了。小雅告诉我，要带我回英国的。”
小雅，小雅！哪怕他要死了。心里念的还是小雅！莫心起身，月光下，她的表情十分模糊。只是手中那把小短刀发出岑亮的光芒：“不要说了。你和小雅，就下辈子再见面吧——”
她蹲下，将刀子逼近他美丽的脸蛋。
吱呀——
忽然，大门被用力的推开。一阵锥心的凉迎面扑来。
